曠寂的室內,一頂銅鶴香爐緩緩飄出淼淼細煙,香是青柏子與荔枝殼所做,香氣山野自然,質樸勝過一切。這香,一點也不華麗,卻是寧王妃喜歡的。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王府的一切擺設、布置、菜色、香餌,都是依著王妃的喜好而來。
汪侍郎跪下,“微臣不敢。”他心中已然後悔,後悔受了玉珠哄騙,帶著她們前來拜訪攝政王,希望攝政王能重新接納青蔓。也怪他自己心急,生怕攝政王嚴查貪腐這股風吹到他身上,這才會接納她的意見,讓青蔓重回王府,多少還能探查些消息。
汪青蔓跪在地下,明明是清新自然之香,卻讓她聞出一股肅殺之氣。她抬頭看著端坐在上,目如深潭的男人。“你沒忘,你沒忘……”深切的恐懼像釉麵上細細的冰裂一樣,在一瞬間淺淡地布滿了全身。
原來他沒忘,原來他從一開始對她就是虛情假意。
寧王皺眉,似乎不滿汪青蔓直視他。“本王可曾同你說過,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讓我惡心不已。”
汪青蔓眼睛發直,喉嚨乾澀到了極處,還是忍著痛發出破碎的音節,“你,難道一丁點情誼都沒有嗎……”她不要多,隻要一點點的情誼,一點點的喜歡,哪怕是曾經的一點點。她想證明她的情誼沒有白費,她迫切的想要證明她的感情並非她的一廂情願,她想要告訴旁人,也告訴自己,她的感情,她這個人,沒有這麼可憐,可悲。
“你屢次暗害本王的王妃,本王不將你發賣,已經是看在汪侍郎的麵子上,你卻屢屢得寸進尺。”幼時推小安入冰窖,入王府後,在小安院子周圍埋麝香,在她身邊做各種手腳,耗儘她的身體,難道這些都是冤了她?
“可這些是你默認的。”傷心到極點,難堪到極點,便生了勇氣。
寧王嗤笑,“默認?便是默認,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害本王的王妃,也敢在本王的王府之中將手伸這麼長。”他看向汪侍郎,“到底是你自己認不清自己的身份,還是有人指使呢?”
汪侍郎忙道,“王爺恕罪,是微臣教導不善,才讓她生了不該有的心思,自以為自己身份高貴。”
汪青蔓嗬笑一聲,冷冷的看著他。“若非你縱容,我如何敢動王妃。”
寧王笑了,“若非本王裝作不知,你,你汪氏一族能容忍本王的王妃活這麼多年嗎?”苛待不過是為了日後殺人誅心。他曾無數次看到她被眾人追捧者路過小安的院子,麵上含著得意,含著刻薄。她譏笑小安,嘲諷小安,笑語淩厲,貶低打壓小安。哪怕小安對她根本不屑一顧。
汪青蔓恨的便是她的不氣不惱。她恨寧安那副純淨的模樣,恨她的不染塵埃,恨她哪怕日子難過,也能保持淡然。恨她對她的不屑一顧,對所有人的不屑一顧。彷佛在她眼中,她們都是跳梁小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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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王笑了,“難道你們不是嗎?”
“王爺。”寧安走進來,滿廳堂肅穆的氣氛讓她不自覺放輕了腳步,她走到寧王身邊,握住了他的手臂。
“怎麼了?”他握住寧安的手。
寧安看著他,“我想同青兒去貢院看看。”明日開考,今日貢院雖不允許進,卻可以在門外張望。
“待會兒我陪你們去。”他笑道,“我的枳花樓便在貢院旁邊,裡麵的蘿卜糕特彆好吃。”
寧安點頭,看著跪在地下的人,有些不適,也有些無措。她在心中輕歎,不明白為何汪青蔓執意要回王府,她已經是下堂婦,被趕出王府了,便不能自己存些尊嚴嗎?
汪青蔓突然厲聲道,“夏侯寧安,你以為你贏了嗎?”
寧安微微皺眉,“何為輸贏,我從未與任何人比輸贏。”
便是這樣,便是這種眼神,這種語氣,淡然,冷靜,什麼都無所謂。悔意一點點爬上心頭,回頭想想,她不知道她為何便對王爺有了情。曾經的期許,知道要入寧王府時的竊喜,全成了一場笑話。
汪青蔓從地上站起,“既然無情,既然日日對著我惡心,當年天寒大雪,你又為何要在汪府側門外,給我一籃橘子。”
橘子?寧王眼中一片迷蒙。他想了許久都不曾想起,還是許嬤嬤提醒他。“王爺,您忘了嗎,有一年先皇後帶著您去夏候府,邀請夏侯夫人與王妃去梅園賞梅,去梅園的路上,汪府附近有一雙姐弟,衣著單薄賣一籃青桔。王妃說他們可憐,您便買下了他們的所有橘子,還給了他們銀子。後來王妃說不吃橘子,您便隨手將橘子給了路邊站著的一個小姑娘。”
“有嗎?”
“有。”寧安點頭,“原是我說可憐,娘便說那就買下他們的橘子,也讓他們能有銀子買身厚些的衣服,吃一碗熱湯麵。我們還沒動,你就讓侍衛去買橘子了,還給了好幾錠銀子。”
寧安看著汪青蔓,感慨道,“原來你就是那個人,我還以為你是大戶人家犯了錯的侍女,才會被主子在雪中罰站。”
汪青蔓呆愣愣的看著他們,她在王府之中多年,確實不曾看過王府之中有橘子,有一次她冬日裡差人買來,還未送到書放,嬤嬤便製止了,並對她說,王爺不喜橘子,也不吃橘子,不要讓王爺看到。
她笑了,瘋了一般大聲笑著,笑得眼淚不停的流下。原來自己曾經視若微暖的東西,自己歡欣喜愛的東西,不過是旁人不要的。
寧王不欲在同汪侍郎虛與委蛇,“汪侍郎,汪青蔓重歸王府絕不可能,你好好想一想,要不要為了一個她,賠上你之後的仕途,賠上整個汪家。”他對喬稽道,“送客。”
他攬著寧安離開,寧安微微轉頭看了一眼汪青蔓,她眼中的同情刺痛了汪青蔓,她拿過一旁果盤上的小刀,便對著寧安衝了過去。
寧安驚詫,下意識向旁邊一躲。避開了刀鋒,扭了腳。
寧王提腳,無一絲保留,直接踢了上去。青蔓被踢飛很遠,撞在門梁上。汪青蔓眼前一片金星閃爍,胸腔之中又酸又漲,她趴在地下,頭有千百斤重,根本抬不起來,溫熱的液體滾落在手背上、衣袖上、地上。
寧王大怒,“把她關入地牢。”他抱起寧安,冷視著汪侍郎,“在本王的王府之中刺殺王妃,汪侍郎,你好樣的。”
寧安的腳扭的不厲害,不影響她吃蘿卜糕。
她坐在窗邊,吃著蘿卜糕,看著對麵貢院門口,一批又一批學子,來了走,走了又來。
寧王將芝麻糊蒸蛋攪勻,分裝了兩碗,給禾苗。低著頭,調著醋醬油。“以後彆做這麼危險的事了。”
寧安看了他一眼,“你說什麼,我不明白。”
寧王伸手彈了一下她的額頭,“你那點小心思以為我不知道嗎?”
白錚錚與京中女眷連絡的多,她便拜托白錚錚在汪玉珠麵前透露,當時趕走汪青蔓的是王妃,而非王爺。若是她能重回王府,如今攝政王顯赫,便是不得寵,這日子也是好過的。她的日子好過了,難道還能不顧著她這個生母嗎?
之後又讓阿朱傳消息出去,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消息,就是一些王府青蔓姨娘的小院還未動,還抱持著她離開時的樣子。這些話旁人聽來或許沒什麼,可汪青蔓聽來,便會認為王爺對她還有些感情,於是便生了重回王府之心。
母女兩一合計,便由汪玉珠去蠱惑了汪侍郎。汪侍郎最近惶惶不可終日,也想塞個人進王府,查探一下王爺的心意。新人哪有舊人好用,便順了她們的意思。
即便是今日王爺不出言羞辱,寧安也會,她便是要逼得汪青蔓對她動手。果籃是她安排的,刀也是她放的。
寧安皺了皺鼻子,“我不喜歡她,先不說她幼時想要害死我之事,不提府中苛待多年之事,便是她要與我爭丈夫這件事,我便容不下她。”隻要她活一日,她每每想到便會不安一日。誰知道王爺會不會哪一日被她的深情感動,起了憐惜。所以,她要汪青蔓死。
寧王見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無奈又縱容的笑了。“你若厭煩她,早同我說就是了,何必這麼麻煩。”不過是一個汪青蔓,生死隻在他手指間。
寧安咬著蘿卜糕,“你不是也厭煩她,厭煩她還留了她許多年。”
寧王道,“還有用。”
寧安斜睨了他一眼,“想通過她查祭壇的事,還是我中毒那事?你問她不如問我,我更清楚。”
寧王微愣,“你沒忘?”
寧安看著他笑,“你不是也沒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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