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禧本想送個白眼給謝覺,想到陛下也在,不能冒犯。謝禧倔強的一個轉身,把後腦勺留給兩人。
“哈哈哈哈哈……”
謝覺都要笑死了,他湊近林陳葉低聲說,“你看吧,我就說她誰都可以捏一下。”
“兄長!”
謝新綠出聲製止,殿中一共多大點地方,你以為小聲說就聽不到了嗎。
謝新綠哄著謝禧來到桌前,謝禧尚在氣中,看見謝覺笑眯眯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沒坐他身旁的空位。而是把頭高高抬起,重重一聲“哼”,步子往後一撤,坐到了林陳葉身旁。
謝新綠見狀在謝禧身旁坐下,挨著謝覺。
晚膳吃的稀奇,一看就是謝覺張羅的,居然是拔霞供。
拔霞供本身不稀奇,無論何種食物,葷的素的,一概放入鍋中片刻,涮熟取出。蘸上調製好的佐料,美味異常。是以無論是王公貴族還是平民百姓,餐桌上總能見到它的身影。
區彆隻在於食材和鍋底,尋常百姓家肉不多見,多是素菜為主,放些大白菜、菠菜,鍋底以辣椒,花椒,薑,蒜,鹽煮而食之,辛辣刺激,最適宜佐飯。
一些富貴人家選擇就多,不愛吃辣的以菌菇,火腿,參片,花膠雞燉煮成湯底,放入切成薄片的牛羊肉,養生又好吃。
謝禧在家時常吃拔霞供,大兗冬季嚴寒風冷,在寒冷的冬夜吃一頓熱氣騰騰的拔霞供,寒氣出體,如獲新生。
不過陛下是不常吃這種太過滾燙的食物的吧,也不知兄長怎麼想的,當著陛下的麵張羅這個,難不成讓陛下隻喝酒嗎。
林陳葉好似對吃的什麼不太在意,除了謝覺給他敬酒之外,一直安靜的坐著,偶爾動筷。
而反觀謝覺,一會兒嫌酒太熱了,吩咐宮人拿了個冰盤鎮著。一會兒又嚷嚷殿中悶熱,讓遊金把窗戶打開。
先皇後文貞皇後去世,林陳葉驟然喪母,一時萎靡。孝光帝疼惜愛子失恃,帶在身邊親自教導,然孩童年少,思念母親。孝光帝有意讓後宮某位妃嬪專心照顧林陳葉,又怕她們另有所圖,因此一直思慮頗多,人選未定。
直到某次偶然碰見當時還是美人的謝太後同林陳葉走在一處,當時謝太後正值青春年少,正是活潑愛鬨的年紀,看見林陳葉一人怔怔望著湖麵發呆,小小的背影單薄蕭索,心生憐憫上前與他搭話。
彼時後宮皆知陛下有意為太子殿下選一位養母照料,這等好事後宮諸多妃嬪自是蠢蠢欲動,但又怕太過熱絡引得孝光帝和林陳葉不滿,因此在孝光帝人選未定之時,眾人也隻敢遠遠觀望,不敢過分表露念頭。
文貞皇後與孝光帝恩愛深長,鮮少有外人插足,在後宮能為孝光帝誕下子嗣的除了娘家顯赫,就是謹小慎微小心做人。此等情景之下非但自己不敢接觸林陳葉,也勒令自家孩子不要太過親近長兄。是以那段時間林陳葉過得很是孤單。
謝太後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她愛笑愛鬨,心思活絡,適時緩解了林陳葉的喪母之痛。恰到好處的出現,用滿含慈愛的眼神看著小小的人兒講述遇到的趣事,極大充盈了林陳葉當時敏感脆弱的心。
孝光帝不時從愛子口中聽到謝美人的名字,次數不多,但時日久遠。漸漸的謝美人入了他的眼。
謝美人家世不俗,原是北方胡塔國的一國公主。胡塔國地處南北交接之處,前後緊鄰大兗和南楚,位置微妙,向來是兩國必爭之地。
南楚皇帝和孝光帝還曾派人勸降,奈何胡塔國主不想居於人下,一直未能成功。直到三十多年前南楚大兗衝突加劇,一直在兩個王朝中間夾縫生存的諸多小國消弭於戰火之中,其中也包括胡塔。
原來的胡塔皇子謝江離流亡在外,胡塔公主也被收入宮中,成了大兗後宮之中一名小小的美人。
孝光帝看謝美人曾是一國公主,教養見底均是不凡,本人無寵無子,身如浮萍無可依,若想活的好,必得好好對待林陳葉。最重要的是,當時的謝江離已是孝光帝的妹夫,謝家有了皇室血脈,與林陳葉血脈相連,日後謝氏一族也會成為林陳葉強大的外家。孝光帝下旨將她晉為昭儀,正式撫養林陳葉。
孝光帝為了與發妻的愛子可謂思慮深遠,事實也確實如此。謝昭儀後來確實待林陳葉有如親子,穿衣吃食,起臥居所事事親為。最重要的是寵愛而不溺愛,會疼惜得為了完成學業熬的眼睛通紅的林陳葉落淚,但有關太子課業不會多說一句,日久天長,潤物細無聲。
漸漸的,謝昭儀在孝光帝麵前也有了些分量,後來更是將謝覺召進宮來伴讀。表兄弟倆玩在一處,林陳葉倒比之前開朗了不少,孝光帝更是滿意,加之益陽長公主的原因,謝覺在宮中如魚入大海,鹿進深林,好不快活。
“來,陛下。”
謝覺用公筷夾了一片羊肉片放入林陳葉麵前的空碟中。
“冬日吃最適宜用羊肉,益氣補虛,溫中暖下。”
林陳葉低頭微微一瞥,伸手將碟子往謝覺那邊一推,“一股膻味。”
“哪有膻味。”謝覺又將碟子推回去,“哪個大膽的敢將沒處理好的葷腥呈到你麵前,嘗一下吧,多吃羊肉治虛勞寒冷,五勞七傷。”
林陳葉充耳不聞,乾脆將碟子推給謝禧,謝禧吃的正歡,拿過來了佐料就往嘴裡放。
林陳葉每日吃食都有規製,謝覺今日費了好大一番勁才把拔霞供端上林陳葉的餐桌,他不但一口不吃,還都便宜了謝禧,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謝禧!”
羊肉鮮嫩不膻,滿口奶香,謝禧吃得正歡,冷不丁被哥哥嚇了一跳,筷子險些戳到牙齒。
抬頭一看哥哥滿臉不悅,朝林陳葉的方向歪了下頭。謝禧會意,回頭朝遊金要了個新碟子,一碗清水。將風爐中滿是辣椒薑蒜的羊肉,兔肉,牛肉刷了個乾淨,整齊的排在空碟子中,堆了個滿滿當當。而後獻寶似的雙手呈上,舉過頭頂。
逗人開心嘛,舉手之勞。
謝覺在旁猛的“哎呀”一聲。
“你瞧我這記性,光顧著自己口腹之欲,忘了陛下,還是阿禧想得周到,知道擔憂陛下聖體,怕陛下吃得不儘興。”
說完越過林陳葉把謝禧麵前的餐食和林陳葉麵前的青菜對換。
林陳葉側目,謝禧頭埋在碟子之下,頭發盤起,隻能看見修長的脖頸,膚如凝脂。
看他們兄妹倆如此賣力,林陳葉勉為其難抬手接過了謝禧手中的碟子。
“這就對了,來來,”謝覺忙不迭給林陳葉倒了一杯酒,“喝涼酒有什麼意思,冷心冷肺。這個天氣,還是得喝溫好的酒,一口下去,煩惱全消。”
說完和林陳葉放在桌上還未端起的酒杯碰了一個,自己乾了一杯,發出“嘖”的一聲讚歎。
“阿禧,新綠,快吃,彆愣著。”
一抬頭發現自己吃食全沒了的謝禧:……
謝禧無語哽咽。
我吃什麼,吃陛下盤子裡的嗎?
“你一身酒味,回去可彆抱阿鏡,阿鏡聞見定是要哭的。”
他和崔晚妝之子於兩月前滿月,由謝江離取名“鏡”,寓意心如明鏡,澄明如水。正衣冠,明得失。
“我自是不會,”許是熱酒濃烈謝覺當下已有些醉,卻還是一副過來人的口吻勸解林陳葉。
“聽兄長一句勸,活在當下,切勿自尋煩惱。”
真是喝多了,都敢跟陛下稱兄道弟。
見林陳葉不語,謝覺加重語氣,“你看我,不過虛長你一歲,現在有兒有女,闔家安康。”
“有時覺得人間俗事,不過爾爾,可沒能切身體會,又怎能得出結論呢。”
“七情六欲,有,才能感。不有,遑論感。”
林陳葉手執酒杯,修長的手指敲著杯壁,一下又一下,麵上不顯。
謝覺見狀不再說,隻喊了一聲“謝禧”。
謝禧趁陛下與兄長說話間,跟姐姐推杯換盞,好不快活,乍聞兄長喊她不覺抬頭。林陳葉也跟著謝覺這一聲抬眸。
謝禧酒勁上湧,麵若桃花,嘴角帶笑。
謝覺隻喊她一聲,謝禧應聲他卻又不說話。
謝禧不覺什麼,此間酒宴正酣,正是興起之時,見兩人不言也沒不高興,反而給自己倒了滿杯酒。端起酒杯,先敬林陳葉,後敬謝覺,而後一飲而儘。
手掌翻覆,酒杯朝下,證明自己喝完,轉頭又與姐姐調笑去了。
謝覺含笑看完,靠近林陳葉低聲說,“怎樣,我妹妹可招你喜歡?”
聽語氣不像是問自己身為後宮嬪妃的妹妹可稱陛下心意,倒像是炫耀,你從不知道我妹妹如此可愛吧。
一片白菜在清水中被來來回回涮了三遍才放入口中,甫一入口林陳葉便微微皺眉。
他甚少吃辛辣的食物,那一絲辣味即使微不可尋也能察覺,蕩在口腔中,揮之不去。
“好不容易吃個平常不常見的菜式,還是隻吃清淡的,連肉也不多吃。”
謝覺端起謝禧給他的那盤肉從他眼前一晃而過。林陳葉眼前赤紅一片,辛辣的氣味衝入鼻端。
“可憐我妹妹辛辛苦苦為你做嫁衣,你可倒好,一口不吃。”
謝覺可不客氣,把過水的肉又蘸了佐料,刷得辣辣的,大快朵頤。
林陳葉看他吃得痛快,忽的把一碟子肉又放到自己麵前。
“我的。”
看樣子是不打算和人分享。
“你不是不吃辣嗎?”
“不辣。”
林陳葉夾了一片入口,謝禧跟哥哥唱雙簧,過水涮得粗糙,林陳葉嘗了一口便覺不對,吃到辣椒碎了。
“真不辣?”
看著可不像是不辣的樣子。
“吃你的飯,不吃便回去。”
“好吧好吧。”
謝覺自覺為兄弟操碎了心,朝堂上經天緯地之才在這當起媒婆來,囉囉嗦嗦惹人煩。天可憐見一片苦心沒白費總算讓他窺到了一絲端倪。
白玉觀音端坐高台之上,終於向塵世垂下一絲目光,如今,他的眼中有了萬丈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