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衛四位年輕劍手同時拔劍,麵露警惕地盯著來人,心裡默數著安全距離。
來者身材微胖,額頭寬闊,麵容和善,一副典型的南人福相,身著藏青色的寬大官袍,牽著馬緩緩走來。
“我這可算是背叛了老師。”雲子桂一人一馬走到劉子明麵前,捋了捋棗馬後背的鬃毛,苦笑道。
“你效忠的天下萬民而非何燕山一人。”劉子明接過馬韁繩,輕輕抱了抱他,鄭重道:“多謝。”
已經貴為府台令的雲子桂搖頭道:“不是幫你,隻是老師做錯了,做徒弟的要幫他撥亂反正。”
“無所謂,你能來,就證明我賭贏了。”
雲子桂從懷裡掏出一本小冊子,“你麵子倒大,這次相黨隱藏康樂的全部暗樁都傾巢而出了。”
劉子明接過這本記錄著所有相黨暗子的名冊,沉默了許久,歎氣道:“其實也說不好是賭贏了還是賭輸了,為了這份名冊,我可是損失慘重啊。”
“後悔了?”
“有點。要是知道會把她牽連進來,就不賭了。”
雲府令寬慰道:“尊夫人吉人天相,肯定會沒事的。”
劉子明一絲也笑不出來,默默道:“但願。”
“接下來什麼打算?”
“去南漳郡。”
“自己一個人?”
劉子明指了指跟過來的四名承天衛劍手。
“什麼時候回來?”
劉子明溫和清亮的眸子裡第一次閃過如此令人膽寒的殺意,“很快,這短短一日相黨欠我太多條人命,我已經迫不及待地要殺回來了。”
雲子桂拍了拍劉子明的肩膀,囑咐道:“好好活著。”
“借你吉言。”劉子明苦中作樂道。
此時一道身影迅速移動,隻聞“噠噠”兩聲,便如疾風般掠向馬車中心。四名承天衛應聲而動,四道劍光同時閃現,將那道黑影牢牢困在了劍口之下。
黑影露出真容,乃是一位身材魁梧的官差漢子,腰間懸掛青狼刀,從著裝製式判斷來看,應是康樂新府台的衙役。
劉子明認出了來人,揮手示意四人退下,沉聲道:“塗班頭?”
塗安微微拱手,恭敬道:“大人。”
雲子桂將繡袍負手於後,穩步走來,沉聲道:“塗安如今可是我的得力乾將,你到現在還安然無恙,他可是出了大力的。”
塗安抱拳道:“不敢,全仰仗府令大人指揮有方,以及劉指揮使大人洪福齊天。”
劉子明笑了笑,“你小子拍馬屁的功夫倒是沒落下。”
“好了,言歸正傳。”雲府令拂了拂袖袍,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已被肅清的街道,沉聲道:“我已經安排妥當了,隻要沿這條路出甘露門,穿過城門十裡外的秋高亭,便是藏雲山脈,隻要躲進此山,便是安全了,我的人不能送你,以防被老師和竇鶴察覺,接下來的路就靠你自己了。”
劉子明點了點頭,鄭重地拱手道:“雲兄,後會有期。”
雲子桂雙手作揖,目透堅毅,“後會有期。”
劉子明翻身上馬,猛拽馬韁,對四名承天衛劍手吩咐道:“城外會合。”
揚鞭策馬跑起一陣塵土。
雲府令拍了拍袖子,揮去了塵埃,捂住口鼻咳嗽了幾聲。隨手招來不遠處的一乾府衛,看著空蕩的馬車,低聲吩咐道:“馬車燒了,處理乾淨。”
——
劉子明的馬術如果不跟將門沙場子弟相比還是相當拿的出手的,在玄武關守關時曾私下請教邢策安軍用的禦馬術,那之後每逢日落黃昏,這位大學士便會策馬遊城,奔襲幾十裡路。如今想來,若沒有在當日苦下功夫練習馬術,今日恐怕在劫難逃。
雲府令的安排可謂是儘心儘力,不僅僅是著手策劃了一條最優的逃亡路線,還故布疑雲引離了大部分的相黨殺手,可嶺南不是隻有一個康樂,沿路依舊危機重重,儘管竇鶴灑出藏在嶺南的所有釘子也沒能找到劉子明的蹤跡,可事先安排的一步妙棋卻起到了奇效——先前那群接了懸賞令的江湖殺手守在城外,意外捕獲了一名年輕的承天衛。
此人叫宋知清,是幸存的江南承天衛中年紀最小的一個,此人被嶺南最大的江湖門派“仙子林”所抓,並以此為突破口逼問劉子明的逃亡路線,隻是百般酷刑之下這少年竟是一聲不吭,活活被打斷筋骨而死。
仙子林的三當家號稱“八臂蚩尤”的小東君丟開手上的節辮,罵道:“承天司這些活閻羅,真他娘的硬骨頭!晦氣!沒搞頭了。”
身邊一個叫麻根的生得賊眉鼠眼的仙子林弟子趕忙上前,獰笑道:“三當家莫惱,小弟有個法子可以逼那劉子明獻身。”
小東君活動了一下手臂,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有屁快放!”
麻根踮起腳尖,勉強貼近人高馬大的小東君耳邊,壓低嗓音道:“隻消我們放出承天衛被我抓了的消息,他聽到同伴被抓肯定不會袖手旁觀,到時我們布下天羅地網,抓到他還不是易如反掌!”
小東君咧嘴一笑,一腳重重地踢在麻根的屁股上,麻根“哎呦”大叫一聲,強忍淚花在眼中打轉,終於得了一句“就你小子壞水多”的稱獎。
小東君欣然應允,鋪開仙子林的人手,不一會這消息便在藥都傳開。劉子明和其他三人早已在涼亭等候多時,這會還沒來,心知肚明八成是路上出了事,再一打聽,果然是人被抓了。
眼下的局勢又陷入兩難,劉子明疲憊地揉了揉酸痛的眼角,陷入了沉思。
同為承天衛中較為年輕的墨守節此時亦是心亂如麻,他與這位小兄弟交情匪淺,既是同鄉又是生死兄弟,他小幾歲,墨守節便把他當弟弟對待,而今他落入敵手,他又怎能不心急如焚?他跺了跺腳,咬了咬牙,提起腰刀便要回身營救。
溫有禮和風正帆急忙攔住他,誰都清楚,回去無疑是自尋死路,若是上司下令,承天衛自當英勇赴死,可若無上司首肯,切不可莽撞行事,將上司安危棄之不顧,這是承天司的天規戒律,大過生死,大過人情。
墨守節垂下腦袋,癱坐在土地上,放聲悲哭一番,這比一起戰死更加令他痛苦,他緩緩抬頭望向劉子明,在等待他的決定。
劉子明貼近他身邊,蹲下身子,咬了咬牙,語氣堅定道:“救!一起救我們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