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節。
又名鬼節。
人間一年中陰氣最重的日子,夜深露重,萬鬼遊行,天下聖地樂天山的終南古寺上陸續響起一連串的渾厚鐘聲,震人心門,令人魂魄歸元,心神安寧。
樂天山主峰之上,白玉台階三百級,十座佛家金光大殿點燃驅鬼金燈,佛光普照天地,數千名佛僧念經禱告,超度世間冤魂鎮壓妖魔。
佛門廣場一顆顆噌亮的光頭攢動,人群來回走動,子正時分要進行淨壇繞經。
儀式莊嚴。
先由大和尚天懸方丈主持繞壇、誦經、灑淨儀式,大眾隨行繞行,口誦《盂蘭經》三遍,然後,眾沙彌依照早晚課誦時的位置入殿聖聽法事,雙膝跪下隨住持念祝詞,祝願世間一切冤魂同得超度;祝詞完畢,眾僧起立,再聽幾位佛頭殿主誦佛名,隨磬聲念法鎮壓邪魔歪道。今日大無量殿上,聖壇點燃三千青燈,欲借僧宗禱告之法,徹底鎮壓圓禮體內的魔道第一大魔頭—九天。
圓禮便是施小小的出家法號。
施小小留在終南古寺修行佛法,出家為僧,半年來,以佛門清淨功壓製體內邪魔,過的日子乃叫一個寡淡如水。
少年一天天長大正是身心發展情竇初開的寶貴年紀,怎挨得住吃齋念佛一日三次功課的苦行僧修行?
每逢身心浮躁之時,體內那魔頭便蠢蠢欲動,擾其心神。好在天武大師不惜耗損一身修為,多次為其洗筋易髓,強行壓下惡果,這才沒讓少年走火入魔。除此之外,更是將一身武藝傾囊相授,就連佛道壓箱底的兩大開山絕技金剛障和一指禪都肯拿出來傳講。
施小小也果然沒有令天武老和尚失望,從小便是六識過人根骨奇佳的他,在跟隨南宮少卿修習了一年的五步拳,打下了堅實的武學根基,又得佛道真傳,此時未及及冠的年紀已是從二品的武夫境界,更得佛道體魄傳承,金剛不壞。
山上苦修的日子他除了早功晚課之外就是坐在白玉石台上眺望遠方失神發呆,樂天山拔地而起一覽眾山小,可遙遙相望京歌方向,他總在想著公子是不是已經回了京歌有沒有遇上危險,妹妹荷花過的如何了?他什麼時候能下山?
今夜他依舊坐在白玉台上,一掃往日的苦悶,師父說隻要今日誦佛儀式大成,守靈台驅妖魔,他便可下山去。老方丈也說,他體內那魔頭隻是一縷殘魂轉世,隻消在今夜請出寺內僅存的三位佛道魁首一起施陣,集合佛道眾生之力,便可叫那魔頭魂飛魄散,自己就算再想下山也要等到今夜之後。
這一夜很漫長。
他見諸位師兄在正殿念經禱告,佛門廣場點燃上千青佛燈,燒儘冤鬼。
自己一殿之隔卻不得出門半步,隻能乖乖待在師父的禪房裡等待大陣的開啟,好生無聊,他按照掌門教的方法坐下修靜心禪,可眼睛一閉就可心中閃過一個恐怕的念頭。
他剃發之後光亮的額頭溢滿了汗水,身形微顫,一身白淨袈裟衣袖飄起,眼前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施小小站起身來,有些茫然無措,這應該是入定後的靈台中宮。這半年來還是第一次成功靜下心來,他環顧四周,始終一片漆黑,可他六感過人,眼力一向卓絕,哪怕是無邊黑夜也能百裡識物無形,有一隻眼睛在百裡盯著他。
那隻眼睛血腥恐怖,透出的眼神冰冷刺骨,簡直要奪人心神。
施小小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心想著這應該就是他體內的魔物了吧?他念頭一動便壯起膽子朝他走去,可僅僅是一瞬間那魔眼就出現在他眼前。
“你,你是誰?”施小小被嚇了一跳,跌倒在地,倉皇向後退去。
黑暗中,隻有一隻眼睛的魔物桀桀笑道:“你,問我是誰?”
“我是你啊。”惡魔的聲音在心靈裡回蕩。
“胡說,你是邪門歪道!”施小小穩住身形,讓自己冷靜下來,雙指掐訣,將一道金光抹過兩根合攏的手指,一指禪的佛道照亮了這片黑暗之地。
那魔物露出真容,竟然是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
細看下,眼前這人並非獨眼,隻是一隻眼上的有黑氣附著,如同魅影魔眼,隻見他緩緩走來,眼神陰冷道:“邪門歪道?我是邪門歪道,你是什麼?”
施小小揮動金指在空中畫咒,輕輕一點,劇烈的金光撕裂了整片黑暗,重重擊向那道魔影。
“唰!”兩人同時口吐鮮血,魔物被金光刺入胸口後燙出一道血洞,施小小身上也憑空出現一個血洞。
魔眼少年捂住胸口,沉聲道:“蠢貨,這下還不相信麼?你既是我,我也是你,我們同體而生,也就是說,你這個小鬼,是大名鼎鼎的魔道九天。”
施小小臉色慘白,受了自己一擊力道渾厚的一指禪的滋味可不好受,他連忙坐下調息,眼眶泛紅絲,沉聲道:“我不是你這大魔頭,你今夜必死無疑!”
魔眼少年也一同盤膝而坐,冷笑道:“你就那麼相信這群禿驢?他們要殺了我何嘗不是要殺了你?你知道他們要怎麼才能徹底殺死我麼?”
施小小默不作聲,冷冷地盯著他。
少年臉色鐵青,恨鐵不成鋼,怒目道:“是殺死宿主啊你這個笨蛋!”
施小小卻沒有如他想象中的表現出很大的意外,隻是平靜道:“可我更不信你這個魔頭,天上地下,除了小荷花,我隻信公子。”
身為魔道第一人的九天啞口無言,心生無奈怎麼這一世轉生成了這麼一個愚忠又認死理的小屁孩?他歎了口氣,沉默許久後說道:“既然如此,我有個辦法可保兩全,你既不用死,也能將我趕出體內。”
施小小皺眉道:“你說說看。”
魔頭九天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遠處,冷冷道:“你師父的禪房裡有一件金烏袈裟,你披在身上,可護性命無恙。”
“若真有,師父怎麼不早拿出來給我?”
九天冷笑一聲,語氣森然道:“天武禿驢又不止你這一個弟子,我聽說他有個嫡傳弟子,能破劍仙的劍,我猜是天武留給他的吧!”
施小小轉頭看了一眼,眉眼微皺,“我怎麼能相信你?”
“信不信都隨你,可我提醒你,你要是死了,就再也見不到你的妹妹和你家公子了。”
施小小心頭一凜,想起來公子常說的那句,天下萬事萬物,一時得失,都沒自己性命來的重要。
他猛然驚醒,白色袈裟背部已是汗流浹背,他調順呼吸,視線範圍內一片安靜,隻有一盞銅腳油燈在閃爍著,山上依舊是佛聲朗朗。
……
他緩緩起身,朝禪房臥室走去,輕輕推開一扇紅漆剝落的禪門,進入了師父從未讓他進去的房間,果然一件金衣袈裟就立在禪房正中心,金光萬丈。
施小小猶豫了一下,邁動步子向其走去,突然就像撞到一扇無形氣牆一般不得寸進,伸手一碰,原來是金剛障布下的結界。
他自嘲一笑,天武老師布下的金剛障陣法結界就是長生境大宗師也絕不可破,這下好了,徹底沒有辦法了。就在他放下念頭,準備轉身離去的刹那,一道黑影刺破窗子掠入禪房。
施小小還來不及反應,就見黑衣人手拿一袋子黑粉往金光牆上一灑,金剛不壞神魔不滅的金剛障結界就這樣消散於無形。
施小小神情凝重,雙掌推出金剛障。
那黑衣人不避不閃,隻是不緊不慢地從袖口掏出一封密信,開口道“你家公子讓我給你送信。”
施小小收回掌力,眉頭微皺,沉聲道:“你是公子派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