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漳郡有過幾麵之約的聾啞女子泫然欲泣,她那白皙的麵龐上掛著晶瑩的淚珠,眼神裡充滿了焦急和無助,她微微顫抖著嘴唇,卻發不出一絲聲音,隻能用那雙美麗而憂傷的眼睛凝視著眼前的俏公子。她的手指緊緊地抓著劉子明的衣袖,幾乎要嵌入衣服裡,劉子明安撫她的情緒,示意他不要著急可以慢慢說,哪想這姑娘忽然就跪下了,說什麼也不肯起來。
就在劉子明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聾啞女子忽然抬頭,眼神淩厲地盯著劉子明,然後用手堅定地打了幾個手勢,眼裡還掛著淚水,看起來是那樣決絕。劉子明略懂一些手語,卻未精通,略一思忖才猜出這姑娘大概的意思是請他幫忙救人,自己願意付出一切。看這位做的一手好粽子的姑娘眼神裡的堅決程度,不難猜出她混進胭脂樓的目的,隻是劉子明不解的是她會如此急迫地出此下策,不惜以身試險,莫不是李棋聖那邊有什麼變故?劉子明瞳孔驀然一抖,不敢細想,漠北布局李棋聖至關重要,他若是有些什麼差池,牽一發而動全身,對抗相黨這盤大棋,他是落子必輸。
當初宣州雨夜這位南漳刺史私調城衛誅滅七族因而獲罪流放南陵朝最大的監牢活佛窟,其實是他與劉子明默契配合下生出的一招險棋,兩人兩路齊走,劉子明在中原掀起種種腥風血雨,就是為了掩護李棋聖以身入局在活佛窟的行事遮擋視線,活佛窟關押天下獲罪武夫三萬餘人,若能收服這些人,他日起事,就是扶搖直上九萬裡,又知此行凶險,天子特意從大內調了兩名宗師級的貼身扈從跟隨李大人左右,沒想到竟然還是發生了意外。
劉子明抓住聾啞女子的纖細胳膊,忙問李炎兵流放漠北的細枝末節,聽完前因後果之後劉子明這才舒了一口氣,原來是李大人獲罪以後,一路西行千裡,對待這位患有殘疾的孤苦女子,李棋聖心有不忍,一心想放她離去,可她執意要侍在李炎兵身邊照料,報答他的收留之恩,一路以來悉心照料也不曾說苦喊累,在她心中早就將這位胸有乾坤錦繡卻有顆菩薩悲憫心的老大人認作了父親。
州官被貶流放,家人一般要沒入奴籍,充作官妓,李大人頭頂無父母膝下也無子女,本是孑然一身,唯這女子成了牽掛,好在朝中有管理奴籍的官員是李大人的門生出手保下這女子,這才逃過一劫。李大人西行以來,實實在在走了有三千裡路,表麵上是流放受苦,實際上李大人卻是借機體察民情,收攏牢中奇人異士為起事做準備,聾啞姑娘一路侍候,見這位老大人毫無埋怨,反而精神抖擻,苦中作樂,直到抵達了敦煌城,李大人忽然得了重病,前不久帶入了活佛窟後就再無音訊。活佛窟有重兵把守,她想要探望卻是不能,萬般無奈之下才想出了混入青樓接近呂刺史偷取城主令的愚笨法子。
劉子明用手勢追問道:“那有沒有兩個陌生人與你們同行?”聾啞女子重重點了點頭,用手語示意,確實有兩個人與他們同行,那兩人也是犯了死罪,與李炎兵一同押送敦煌城活佛窟。
劉子明暗暗鬆了口氣,有那兩人貼身保護想來李大人應並無大礙才對,他來這胭脂樓確實也是衝著呂遠道來的,這姑娘的出現更加印證了他的想法,接下來隻需安頓好這姑娘,再想辦法找到三樓去。
劉子明走到欄窗處,輕輕一推,手肘靠在窗欄上,瞥見對角街道上有販賣冰糖葫蘆的商販,示意粽子姑娘過來,聾啞女子照做不誤,朝著路口去看。
劉子明遞出一塊紫銀令牌,再次打出手勢,淡然道:“瞧見那個賣冰糖葫蘆的小哥了嗎,待會你將這個拿給他看,他自然會送你到安全的地方,你放心,李兄我來救,這煙花之地不是你該待的地方,切莫再來了。”
聾啞女子微愣,想了好一會才明白劉子明的意思,接過令牌後,眼眶再次泛紅,可能是明白她幫不上什麼忙,心生內疚。
劉子明輕輕揉了揉她的青絲,眉眼舒展起來,笑容再次浮現臉龐,“事成之後,你可要做粽子給我吃。”
聾啞女子瞥過頭擦去淚水,將藏於袖中的一把防身匕首放在他手上,落入這等紅塵之地,這是她最後的倚仗和退路。
劉子明心頭微驚,心生憐意,這姑娘是將最大的信任給了他,既然如此,又怎能相負?
劉子明藏於袖中,喊來了胭脂樓的女掌班那個同樣樣貌清秀的女子,再一見麵女掌班已經換了一襲白色長裙,裙擺隨風飄動,更顯得身材婀娜,宛如一朵盛開的百合花,純潔而高雅。
女掌班捋了捋兩鬢間的青絲,看了眼局促不安的聾啞女子,柔聲道:“公子可還滿意?若是不滿意,我再喊些姑娘來。”
劉子明尷尬笑道:“滿意滿意,在下最喜歡這等含苞待放的淑靜女子,胭脂樓不愧是大漠第一歡地。”
她見劉子明衣服未脫,那女子明顯又衣裳未褪,掩嘴笑道:“公子騙鬼呢,若是滿意怎麼還不與姑娘遊龍戲鳳,共修緣好一番,莫不是何困難之處?”
劉子明心裡罵娘,這是嘲諷他房事不行,簡直是奇恥大辱,可眼下不能與她計較,故而一笑置之,解釋道:“姑娘有所不知,在下在貴寶地實在是放不開手腳,若是折騰出大動靜,恐怕驚動樓上那位貴客,還請胭脂樓將這位可愛的姑娘送到我的住處,事後必有重金打賞。”
女掌班眼神嬌媚,膩聲道:“胭脂樓的女子平日裡確實讓客人可以帶回家去,可今日卻不行,我胭脂樓晌午有歹人行凶,此時若跟大人回家怕是不太安全。”
劉子明拍照不悅道:“這有何難?敦煌城有上百家鏢局,請人護送便可,樓上那位大人物既允我進來,你等該知道本官的份量,惹惱了我不要緊,要是駁了樓上的尊麵,你這胭脂樓還開的下去嗎?!”
女掌班蛾眉微彎,看了看頭頂的天花板,猶豫了一下,道“這……好吧,便依大人所言。”
劉子明點頭道:“那是最好,再勞煩姑娘上去樓通稟一聲,說歐陽有急事求見刺史大人。”
女掌班嘴巴微張,準備說些什麼,但瞥見劉子明麵色鐵青卻是不敢再開口,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州官之怒也可抄家滅族,不是他們這些百姓可以招惹的。
女掌班詳細詢問了所在,便帶人恭敬地退了出去,粽子姑娘一步三回頭,眼裡儘是憂色,劉子明朝她微微一笑,暗地裡晃動那把匕首,示意她不用擔心。
劉子明走到窗邊,眯起眸子,確認了賣糖葫蘆的承天衛暗探跟上了胭脂樓送人的馬車這才放下心來。很快就有人叩門前來通報,說三樓那位貴客有請。
劉子明跟著下人來到三樓,這裡的裝潢比之二樓奢華程度隻增不減,門前傳來曲樂之音與女子嬌柔之聲交雜,聽動靜是有好幾家樂班在內琴瑟和鳴,又有二十幾歲女子花魁眾星捧月,可謂奢靡之極。
下人推開房門,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劉子明掀起前襟,信步入內,房間內八扇彩漆鳳凰屏風,果有城中最好的樂師班子演奏足興,劉子明一入房間,便有二十幾位極為俏麗的美人兒投去憧憬的目光,眼前這位年輕大人真是俊朗如明月,呂刺史高鼻深目,須發卷翹,可以看得出年輕的時候也是一位風度翩翩的美公子,可與這位年輕公子相比仍是相形見絀。
屋內除去這些人外還有幾名甲胄鮮亮的佩刀武士,為首一人身著敦煌軍的黃金甲,臉龐狹長,一雙杏子眼襯出眉宇間雄偉英武,乃是一名邊軍的宣節都尉。此人姓洪名客山,字任前,乃是呂遠道的心腹親信之一,專門負責城內調兵和保護刺史安全。
洪都尉見劉子明沒有第一時間行禮,而是徑直走向捋刺史,眼神陰沉,一步踏出攔在他麵前,腰間刀錚的一聲抽出幾許。
歌聲樂聲調笑聲戛然而止。
呂遠道眉頭微皺,氣氛瞬間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