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錯!
宋繁花帶著兩個丫環去街上,到底去做什麼,兩個丫環根本就不知道,但根據以往的種種事跡來推測,她們自家小姐能去的地方不是酒樓就是茶館,要麼就是賭坊,抑或是煙花之地,而且,宋繁花出門前反複強調要把銀票帶上,帶銀票而不是帶銀子,一字之差,那就差了很多,所以,兩個丫環跟隨在宋繁花的身後,彼此對視間,都覺得,自己家的小姐徒步而行,要去的地方,必然是煙花之地。
為什麼不是賭坊?
因為宋繁花去賭坊,每次都要帶上宋府府衛,為什麼要帶府衛?當然是為了打架方便,而這次不帶,應該是不去賭坊的。
環珠跟綠佩對宋繁花還是很了解的,畢竟伺候了那麼多年,可宋繁花如今是重生歸來,她所做之事已經不是兩個丫環能夠猜測到的了。
宋繁花慢步走在街上,日頭高懸,熱氣蒸騰,來往周圍的人都是薄汗貼額,再有肥胖者都大汗淋漓了,她卻渾然未覺,絲毫不覺得熱似的。
環珠手中沒有備傘,她扯了一下綠佩的袖子,輕聲問,“我忘了帶傘出來,你怎麼也忘了啊?你看這日頭大的,小心把小姐曬壞了。”
綠佩回道,“我隻顧著拿銀票,估量著小姐會用多少,然後帶多少,哪裡還想得到其它,你怎麼會忘記了?這日頭熱的,不用彆人提醒你也應該要記得的啊。”
環珠攤攤手,一副自責的神情說,“我沒想到小姐出門會不坐轎子,而且,剛剛一高興就給忘了。”
綠佩抬頭望一眼在前麵慢步走著的宋繁花,低聲說,“小姐好像不熱,而且,小姐雖然暈船,怕黑,她卻不怕熱的,應該沒事吧?”
環珠蹙眉,“我就擔心小姐會中暑。”
綠佩跟著就擰了擰眉,“要不然,你去傘鋪買把傘?”
環珠覺得可行,點了點頭,扯起裙擺就往賣傘的地方去了,綠佩看她撒腿就跑的樣子,低嗤一聲,“說走就走啊?也不跟小姐說一聲,算了,幸虧小姐走的慢,不然看你等會兒到哪兒找我們。”
她低聲自言自語的話剛說完。
忽地,半路上,一記涼風從麵頰拂過,接著就是馬車的軲轆聲,再然後就是一道少年調侃痞壞打趣又譏諷的笑聲,“喲,這不是宋小六嗎!”
在整個衡州,衝宋繁花喊宋小六的除了宋陽以及宋世賢外,就隻有柳紹齊。
柳紹齊是柳府二公子,年少輕狂。
柳府的馬車一如柳府的主公一樣,平靜低調,常色木造的框架,紫色素淨的簾子,簾子垂直落在馬檀車架上,平滑如洗,車窗一角,柳紹齊伸手挑了一角窗簾,露出半張稚嫩的臉,以及,一雙飛揚不羈的眸子。
他看到宋繁花,喲嗬一聲,“喂,宋小六,你今天怎麼沒坐宋府的馬車了?難道不是去賭坊的?你要去天琴閣的話,哥哥我陪你啊。”
宋繁花在柳紹齊上一句喊她宋小六的時候她就聽見了,但她沒打算搭理他,所以,索性不理,繼續走,可柳紹齊不依不饒,緊跟著她不放。
宋繁花止了止腳步,側身抬頭,望向窗簾處的那張臉。
柳紹齊見她看了過來,雙手往窗口一扒,探出頭來笑哈哈道,“我以為你真的轉性了呢。”
宋繁花哼道,“彆擋我路。”
柳紹齊見宋繁花語氣惡劣,與之前她對他的態度並無差彆,忽地想到昨晚他姐姐回去說宋繁花變得奇怪的話,他覺得眼前的宋小六還是那個宋小六啊,沒什麼奇怪,再細眼去瞅,見她白嫩的臉薄紅一片,再瞅一眼頭頂的日頭,他大笑,“你是過個及笄宴,越發把自己過傻了,這麼大的太陽,出門怎麼不坐轎?不坐轎就算了,怎地也不撐個傘啊。”
說罷,不等宋繁花應腔,他立即鬆開扒在窗口處的手,拿著自己預備的傘,拂開簾子,下了馬車。
他走到宋繁花麵前,將傘遞給她,“喏,借你用。”
宋繁花看著他手中男子專用的鬆竹傘,目色似乎穿透了時光流年,看到了那個從小就與她一樣格外調皮搗蛋的小鬼,是啊,眼前的這個少年與她同歲,生在同年,家居衡州,可謂是年少青梅了,小時候宋繁花就極為討厭柳纖纖,那種討厭是沒有理由,骨子裡帶來的,是一種天生的討厭,所以,宋繁花經常會罵柳纖纖,各種不堪的話,而隻要她罵了,柳紹齊聽見了,他就會揍她,揍完又抱著她去藥鋪買藥,買罷藥就給她擦,擦完又會買一串冰糖葫蘆哄她,那個時候的宋繁花是打架王,可每每就是打不過柳紹齊。
後來,兩個人漸漸長大,打架這種事是極少乾了,可兩個人骨子裡的叛逆反骨卻沒變。
宋繁花去各大賭坊鬨事,柳紹齊就去各大賭坊贏錢,宋繁花去茶館聽戲,柳紹齊就帶人將講戲文的老朱儒拉到酒樓吃酒,宋繁花去狂妓樓,柳紹齊就帶人去清場,然後,他玩她。
所以,一度,宋繁花是憎惡極了柳紹齊。
她覺得,柳府的人,一個一個的都是她的克星,柳纖纖一張狐媚臉惹人厭,柳紹齊處處與她爭鋒作對跟她對著乾,這兩個人,都是天敵!
那個時候的宋繁花蠢傻無知,她不知道,柳紹齊是深愛著她的。
因為深愛,所以,在宋府慘遭滅門之時,所有人都死了,唯獨她活了下來。
那,不是僥幸。
宋繁花猛地閉上眼,眼角顫抖,心中悲涼無處安放,烈頭炎炎,她卻冷徹入骨,她倒寧願柳紹齊不曾保下她,就讓她隨著宋府的人一起死在那場滅門裡,讓她的靈魂與家人一起埋葬,也不至於讓她曆經後來種種之事,一顆心輾轉破碎,恨意滿腔。
宋繁花攥緊手指,纖纖五指扣在掌心,刺痛傳來,她驀地睜開眼,廖然輕笑,“不用你假惺惺!”語罷,衝身後的綠佩道,“我們走。”
柳紹齊就知道宋繁花會拒絕,她要是接了,他倒是會被嚇著了,他也不惱不氣,將傘柄一按,撐開了傘,擋在她的頭頂。
一片陰影襲來,宋繁花頓時大怒,“柳紹齊,你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誰讓你給我撐傘了,快點給我滾開!”
柳紹齊吊兒郎當地睨著她笑,“你罵誰是狗?”
“你!”
“你?啊……”
柳紹齊將後麵一個啊字拖出極長極長的尾音,一副我知道你是狗,不用你特彆強調的模樣。
他在玩字麵遊戲,宋繁花怎麼會聽不懂,她冷冷地抬起手臂,一把抓下傘布,狠狠地往柳紹齊身上砸去,柳紹齊被偌大的傘骨砸的往後趔趄好幾步,胳膊也被她砸疼了,再回頭,宋繁花已經帶著婢女穿過一道巷子,消失在了他的視線裡。
柳紹齊摸摸稍感麻痛的手關肘,盯著地上的那把鬆竹傘,聞著空氣中殘留著的她身上獨有的櫻花氣息,他的心,一如那繁華盛開的櫻花一般,春盛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