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紹齊往前猛衝的步伐倏地刹住,他扭頭,衝九山狠狠道,“不許再提她!”
九山一怔。
柳紹齊卻是藍服一甩,甩出冷麵撲鼻之氣,揚長走了。
九山摸摸鼻子,心想,奇哉,少爺可是第一次被宋繁花氣著呢,這麼多年他陪在少爺身邊,哪一次不是宋繁花被少爺氣的臉紅脖子粗,急的跳腳啊。
兩人回到柳府,一回去,柳紹齊就將自己關在了折花居裡不再出來。
宋繁花在柳紹齊離開之後又把薑小莫喚進了房間,到午時後也沒離開,叫了飯菜,坐在那裡一邊吃,一邊聽薑小莫彈琴,彈至晚上,日薄西山,薑小莫確實受不住了,結結巴巴地道,“六……六姑……姑娘,我,我能不能,休,休息……一,一會兒?”
宋繁花抬頭看他一眼,笑道,“好啊,彈這麼久也確實該累了。”
薑小莫立刻臉上一鬆,站起來就要往外走。
宋繁花喊住他,“就在這裡休息吧,我讓環珠去給你弄些酒菜來,你在這裡吃了,晚上你給我做一張畫,我付雙倍錢給你。”
薑小莫脊背一僵。
宋繁花見他沒反應,不滿道,“怎麼?雙倍錢你還不樂意?那我付三倍。”
薑小莫哪裡是不滿意她出的錢,他是不滿意她這作惡的行為,她是來聽琴的嗎?彆人都是花錢買樂子,即便他是男子,身有殘疾,可多少他這張臉也讓衡州的很多貴族女子眼幕的,她們來他這裡,除了花錢聽琴談詩作畫,還會體恤他年紀尚小,念他身體薄弱,會時不時地讓他休息一陣,可是宋繁花呢?她從午時前兩刻來到這裡開始就讓他彈琴,一直到這個時辰,中午沒讓他吃飯,晚上也沒讓他吃飯,最主要的是,她從吃過午飯後就一直在睡覺,哪裡是來聽琴的?分明是來折磨他的。
薑小莫知道宋繁花很討厭柳府的人,而他姐姐又嫁給了柳元康,之前這個祖宗從沒來找過他的茬,還喜歡來他這裡,他以為她是喜歡他的,可現在看來,她之前天天往他這裡跑,並不是喜歡他,而是想抓機會整他,隻是沒能抓住,是以,今天來,就是百分百來找他晦氣的,尤其中午柳紹齊還來鬨了一小會兒,她能忍才怪了。
薑小莫抿了抿薄唇,雙手垂在身體的兩側,眼中覆下一片暗影,暗影下他的眼冷風刺骨,卻在扭頭轉過來看向宋繁花的時候又恢複到了薄弱小生的樣子,衝她結巴道,“六……六姑娘,想,想讓我,做,做什麼畫?”
宋繁花看著他,緩緩低聲說,“美人圖。”
薑小莫默了默,重新走回琴壇後麵,躺在那個不大不小的涼榻上,淺息小憩片刻,眯了半鐘頭的時間,他坐起,移開風弦琴,布上畫布,待布好,他抬頭問綿軟榻上的女子,“畫……畫誰?”
宋繁花斜了一眼對麵的天窗,看著那天窗上投射而出的百花錯影,她低喃道,“你認為衡州第一美人是誰?”
薑小莫想了想,說,“柳……柳纖纖。”
宋繁花輕冷一笑,“那就畫吧。”
薑小莫細微地不可察地擰了一下眉,“畫……畫,柳……柳纖纖?”
宋繁花低聲道,“嗯。”
薑小莫怪異地看她一眼,可此時的宋繁花已經合上了眼,安靜地躺在那裡,麵色靜然,環珠站在她的身後,輕晃著一把折扇,折扇是他房間裡備的,長若矛,輕若浮萍,扇出的風涼爽清透,這是衡州當地沒有的扇子,而這扇子到底是產自哪裡,他不知道,因為這扇子是他的主子賜給他的。
薑小莫見宋繁花又睡了過去,心中隱隱地動怒,卻是收回視線,開始認真作畫。
作罷畫,環珠將宋繁花喊醒了,對她小聲說,“小姐,畫作好了。”
宋繁花沒睜眼,隻道,“拿來我看看。”
環珠將畫遞過來。
宋繁花接住,展開,淺白厚重的紙麵上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栩栩如生地印入眼簾,長及腰的黑色緞發,桃花色的水潤眼眸,窈窕倩姿搖曳著碧翠羅裙,腳踩蓮步,淺笑嫣然,一眼之觀頓覺世上再無一人可與之相比。
宋繁花看著這張畫,看著這張畫裡的女子,大歎,“好畫!”
她將畫一收,隨手甩給身邊的環珠,衝薑小莫道,“果然不愧是風琴閣裡琴棋書畫皆一流的青秀小生。”說罷,喊,“環珠,給錢。”
“哦。”
環珠將畫收整齊,掏出一張千元銀票放在桌麵。
薑小莫看到了那銀票,立馬道,“沒,沒,沒有這……這,這麼多的。”
宋繁花盯著他稚嫩的臉,淺然一笑,“多的就算賞你的。”
說罷,轉身走了。
等門合上,薑小莫走過去,將那一千兩的銀票攥在手裡,看著那票麵上印著宋氏商號獨有的標記,還有雲王朝的發款印記,他眯了一下眼,將銀票往腰兜一塞,打開門,走了出去。
宋繁花走在回府的路上,一路上環珠摸著手中的紙畫,很是不解地問,“小姐,你為什麼要讓那個薑小莫畫柳纖纖?你不是一慣很討厭她的嗎?”
宋繁花迎麵吹著夏日末晚襲來的涼風,一麵抬了抬頭,說,“這是送給大哥的。”
環珠愣道,“啊?送給大少爺?”
宋繁花輕聲說,“嗯。”
環珠很詫異,她看著自己家小姐,隔著晚夜的風,晚夜的月,晚夜的幛幛綽影,似乎看到了昨日夜裡熄滅油燈後紅香暖帳內那個模糊的影子,一時之間,環珠竟似覺得走在自己麵前的這個女子不是自家小姐,她猛地甩了一下頭,拍拍臉,心道,怎麼可能?明明就是小姐的呀!
可是,小姐怎麼會給大少爺送一副柳纖纖的畫像?
環珠百思不得其解,張了張嘴想問宋繁花,可一觸及到月影下宋繁花那張昏暗不明的臉,她又止住嘴,不敢再開口了。
兩個人一路安靜走回宋府,回去後,宋繁花讓環珠趁熱把畫送到東院去。
環珠應聲,去東院送畫。
宋繁花回到南院,一進院大門就聽到宋清嬌那方院子裡有笑聲,宋繁花靜靜地聽了一會兒,聽到有宋明豔,宋昭昭的聲音,她笑了笑,先回自己的院子叫綠佩。
綠佩早就候在那裡等她,一見到她的身影,立馬跑過來,說,“小姐,你可回來了。”
宋繁花衝她問,“怎麼了?”
綠佩道,“那個高老頭收了銀票,讓我轉告小姐,說是天外飛銀鑄造成烈日銀槍後,還有半斤剩餘,扔了可惜,不扔又實在是打造不出完整的一支兵器了,問小姐有沒有好的想法,能鍛造出什麼有用的東西。”
宋繁花想都沒想,說,“九環鏢。”
綠佩問,“什麼九環鏢?”
宋繁花說,“銀手環,九扣,不用之時是首飾,用之之時是兵器。”
綠佩瞅一眼宋繁花,奇道,“小姐怎麼會知道這種武器?這種武器很厲害嗎?”
宋繁花抿抿唇,沒回答她的問題,隻是交待她說,“你明日再去回複高師傅,按我說的話說給他聽既可,他自會明白要怎麼做,做成什麼樣。”
綠佩心中驚疑,卻是應道,“是。”
宋繁花便不再多說彆的,帶著她去了宋清嬌的院子,此時還早,六月的天又熱,一眾姑娘們都不想那麼早上床睡覺,坐在院子外麵扇風乘涼聊天,宋繁花一走進來宋明豔就看到了,忙衝她喊,“哎,六妹妹!”
宋繁花應一聲,“四堂姐。”
宋清嬌在吩咐丫環們備冰鎮涼露還有吃的零嘴,一看到宋繁花,就交待她們多備個酒杯來,等丫環們下去,她走到宋繁花麵前,拉住她的手,上下看她一眼,笑問,“怎麼好像一天都沒見你在府裡似的?”
宋繁花聞言一笑,“哦,也不知道是誰一天都沒在府裡的。”
宋清嬌一怔。
宋明豔哈哈大笑,說,“六妹妹這話說的妙啊,明明是三堂姐你自己一大早被嶽公子邀約出去玩了,趕黑才回來,現在怎麼說起六妹妹了呢。”
宋清嬌笑著嗔她一眼,“我就是覺得好像一整天沒見著人了,想得慌,怎麼了?我是跟文成出去了,你可彆在這兒挖苦我,我跟文成坦坦蕩蕩,不怕人說的。”
宋明豔又是大笑,“不知羞,人家還沒向你提親呢。”
宋清嬌哼道,“早晚的事。”
宋明豔哎喲一聲,衝宋繁花跟宋昭昭道,“你們看看,這臉皮多厚,上趕著要嫁人。”
宋清嬌笑著就要上去揍她,宋明豔立馬站起來跑掉,讓她打不著。
宋清嬌叉腰說,“你過來,三堂姐不打你。”
宋明豔衝她伸伸舌頭,“才不信你。”說罷,又指著她此刻的儀態,道,“真該讓嶽公子看看你現在這模樣,看他還願不願意娶你。”
宋清嬌哼道,“我這個樣子怎麼了?他若惹我,我就是這樣對他的,你儘管讓他來看,看他敢不敢嫌棄我,他若敢露出一點點嫌棄來,我就絕不進他嶽家門。”
宋明豔噗嗤一笑,“開玩笑的啊,三堂姐可彆當真,你要是因此不嫁給嶽公子了,他會抽我皮的。”
宋清嬌哼道,“跟你不當真,跟他要較真。”
宋繁花聽著宋清嬌跟宋明豔你一言我一嘴的對話,想著前世的時候,嶽文成確實對宋清嬌死心踏地,就是因為死心踏地,才會在宋清嬌死後一心赴死,無心打理家門,以至於不出三年,嶽氏一門凋蔽,蕭條冷瑟,後來就聽說他死在了亂葬崗。曾經一代衡州權貴,死無墳,葬無穴,可謂是悲慘之極。
宋繁花垂下眼眸,緩慢地理了一下袖口。
宋明豔跟宋清嬌打趣一陣子後就跑到宋繁花麵前,把她拉到一邊坐下,望著她笑的好不深意,宋繁花被她看的莫名其妙,摸摸臉,問,“四堂姐,你作甚麼這麼看我?”
宋明豔笑道,“我今天可是聽大哥說,段蕭向你提親了。”
宋清嬌瞠的一下抬起頭,擰眉問,“今天?”
宋明豔道,“可不是嘛,我今天還看到段蕭來府上了呢,當時沒在意,也沒朝這方麵想,直到中午吃飯,大哥無意之間提了一句,後來才知道,段蕭今天來找大哥,是來下聘的。”
宋清嬌一下子就驚住了,“下聘?”
宋明豔嗯道,“是啊。”
宋清嬌猛的看向宋繁花,那目光碎碎冰冷,清寒若雪,冷聲問,“明豔說的是真的?”
宋繁花點頭,“是真的。”
宋清嬌氣的扭頭就衝拿了涼露拿了杯子拿了吃嘴零食的一眾仆人們說,“不要擺弄了,都給我下去,下去下去。”說到最後,語氣已經是極為不耐煩。
眾仆人們不知道為什麼剛剛還好好的,一眨眼的功夫這臉色就變了,忙擱下手上的活,窸窸窣窣地退出去,等院子裡就隻剩下了姐妹四人後,宋清嬌往長板椅上一坐,哼聲道,“三姐倒是沒看出來,你比我還恨嫁!”
宋明豔聽到這話,一個沒忍住,噗嗤就笑出聲。
宋清嬌往她臉上狠狠一瞪。
宋明豔輕咳一聲,努努嘴,說,“三堂姐,你怎麼聽到段蕭向六妹妹提親那麼不高興呢?人家段蕭有權有貌,在衡州可是一等一的權貴,有多少女子挖空心思想攀附他都攀不上,他不近女色,這是衡州所有人都知道的,如今,看中了六妹妹,這是六妹妹的福氣啊,你氣什麼?”
宋清嬌哼道,“你懂個屁。”
宋明豔嘴角一垮,“三堂姐,你可彆小瞧人,什麼叫我懂個屁,就你懂?那你說,你到底在氣什麼,人家段蕭又沒向你提親。”
宋清嬌冷笑,“他敢向我提親嗎?他就是看六妹妹蠢笨呆傻好欺負。”
宋繁花弱弱接一句,“三姐,我不傻。”
宋明豔噗的一聲捧腹大笑,笑聲震天動地。
宋昭昭也緩緩地抿唇笑開,她說,“六妹妹是不傻的,你彆聽三堂姐瞎說,她說的是氣話。”
宋清嬌橫眼,“誰說我說的是氣話了?你們都不好好想想,他段蕭為什麼會向六妹提親,早不提晚不提,偏就及笄的時候提,剛明豔也說了,段蕭不近女色,這不是一天二天的事,而是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府上也一個丫環都沒有,要說他身體沒有毛病,我都不信,再者,他是衝著六妹來的嗎?我看他是衝著宋府來的!”
宋明豔大啊一聲,她眨眨眼,驚道,“段蕭不能行?”
宋清嬌被噎了一下,半天,才說,“你想知道,你去問他。”
宋明豔嚇的連忙搖頭,不說話了。
宋昭昭道,“三堂姐的意思是,段蕭向六妹妹提親,是奔著宋府財富來的?”
宋清嬌哼道,“八九不離十。”
宋昭昭立馬看向宋繁花,“六妹,那你萬不可答應啊。”
宋繁花悶悶道,“我應下了,不過不是現在嫁,而是一年後。”
宋清嬌、宋明豔、宋昭昭一聽這話,齊齊出聲問,“為什麼是一年後?”
宋繁花抬頭看向麵前的這三張臉,看著她們臉上的關心,擔憂,疑惑,她覺得,世間萬物再好,也不及這三個人臉上的一分表情,她輕緩一笑,說,“因為舍不得姐姐們。”
一句舍不得,讓三個女子頓時紅了眼眶。
宋清嬌說,“傻妹妹,再算你嫁人了,你也還是我們從小最疼愛的妹妹,誰都不能欺負你。”
宋明豔點頭附和,“是這樣,誰敢欺負你,我跟他沒完。”
宋昭昭捏著帕子說,“段蕭這個人,其實還是挺好的。”
宋繁花聽著她們三個人前後不對頭的話語,其實是知道她們是關心則亂,尤其是宋清嬌,她想的多,考慮的多,她覺得段蕭是衝著她宋府財富來的,斷然不會對她好,怕她往後會以淚洗麵,獨守空閨,一生都不得幸福,可她不知道的是,宋繁花此生,不要情愛,不要床弟之歡,不要頭銜名份,她隻要毀了柳纖纖,翻了雲氏,為此,她就算一生孤寂,枕榻難眠,無所偎依,也在所不辭。
宋繁花仰仰脖子,調皮地笑道,“反正一年後我才嫁他,這一年他要是惹我厭了,惹幾個姐姐們不順眼了,我就不嫁。”
宋明豔笑道,“好,就這樣!”
宋清嬌無語瞪著這兩個人。
宋昭昭說,“有一年時間的觀察也是挺好的。”
宋清嬌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了,反正不管說什麼,這親事都是紙板釘釘的了,但看一年後吧,如果段蕭真的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她是誓死都不會同意讓六妹嫁的,想到這,宋清嬌鬆了一口氣,又讓丫環把趕出去的仆人們叫進來,把零食果酒涼露擺好,四個姐妹邊吹著涼風邊吃著果食邊怡然快樂地聊著天。
相比較於宋府這邊怡樂的天地,柳府那裡,今晚不太安寧。
柳紹齊從天琴閣回來把自己關在折花居,一關就是一下午,中午沒有吃飯,晚上也沒有吃飯,柳纖纖坐不住了,她衝柳元康說,“爹,我去看看紹齊。”
柳元康說,“不用管他。”
柳纖纖蹙了蹙秀麗的眉,“可他兩頓飯都沒吃。”
柳元康聞言抿唇道,“他能讓自己餓著嗎?就是所有人都在餓肚子,他也不會讓自己餓著肚子,不用管他,他餓的話會自己找東西吃。”說著,從手邊的書扉裡拿出一張箋紙,遞給她,“這是剛剛得來的信息,前朝朱氏有一個神匠打鐵手,他曾經為朱帝打造了一把至神傳奇的尚方寶劍,那是朱帝坐擁江山的佩器,雖然朱氏覆滅了,這把尚方寶劍歸了當今皇帝,可那個打鐵手手中還有天外隕落的飛銀,那飛銀還能再打造出一把絕世神兵,王爺已經派密探暗查多年,如今,他查出,那個打鐵手就在衡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