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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繁花扭頭間長發飄飛,頭上的玉珠映在白日烈陽下璨然生煙,照在她一襲桃花色的衣緋上,頓時生出片片桃花來,讓這一條夏日盛放的街道頃刻間就變成了春意盎然的花街。
段蕭眯了一下眼。
宋繁花卻是又如翩躚的蝴蝶一般,消失在了拐道裡。那一聲大笑,那一句送情,讓整條街道上的人都瘋狂了,有人擦了擦眼,問,“剛那女子是宋府的六姑娘嗎?我怎麼覺著她好像不是啊。”
有人道,“是她是她!”
又有人道,“變得比以往好看多了。”
有人笑著接話,“聽說前兩天及笄了,果然是女大十八變嗎?”
陸陸續續的聲音在街巷上流躥,這次也全都是關於宋繁花的,可比之以往那些不堪入目的話,如今的話,卻都是對她那扭頭一瞬間的英姿的大讚,當然,也不乏有少數人對她的話揣度起來,然後,看向段蕭的目光就格外的崇敬。
尤其,剛剛宋府的五姑娘說了什麼?她說段蕭去了宋府向宋繁花提親!
能向宋繁花提親的男人,敢向宋繁花提親的男人,這世上,果然是有的嗎?
眾人雖然被宋繁花剛剛那一瞬間的仙人之姿所驚豔,可沒有忘記那十幾年歲月裡她的各種不堪、叛逆、反骨、被人嘲笑的樣子,是以,作為八卦群眾的市民們又開始為段蕭憂心起來。
段蕭是誰?
衡州太守,當地父母官,他們頭頂的青天,而如今,這片青天要被宋繁花那片烏雲給蒙羞了,這可如何是好?
眾人憂心滿麵。
段蕭卻似乎感受不到大眾們的心,見宋繁花離開了,他就收回視線,看向她剛剛觸摸過的那架琴,琴不是好琴,卻份外漂亮,玉簡白,丹青釉,銀光絲弦,非凡貴氣,段蕭伸手觸了一下那琴弦,弦絲清清涼涼,單調細膩婉轉,倒是很適合這個炎炎夏季彈,他收回手,衝站在鋪前的老板問,“這琴多少錢?”
那老板看著他,臉上十分為難,“大人,我這琴不賣的。”
段蕭眉頭一挑,原本落在琴麵上的視線悠悠然地抬起,看向麵前的人,一個中年漢子,麵容削瘦,穿著最普通的長衣,屬於那種很市井小民的衣著,一眼瞧去,就是一低層大眾的樣子,他站在半腰高的櫃麵後,頭伸出一點兒,衝段蕭很抱歉地說,“大人,我這琴不賣。”
段蕭問,“為何不賣?”
老板道,“還沒完工,差一點兒油料。”
段蕭輕笑,“你彆框我,沒完工的琴你會擺在外麵賣?到底是不賣我,還是沒完工啊?”
老板立刻誠惶誠恐道,“大人能看上小店的琴,這是小店的榮興,我哪能不賣你。”
段蕭點頭,“你確實不敢不賣我。”
老板頓時就沒了話音。
段蕭問他,“多少錢?”
老板苦喪著臉,“大人,這琴沒做好,我若賣給了你,往後在彈的過程中出了問題,小民我可是擔不得這罪的啊。”說罷,他想了一會兒,說,“要不這樣好了,大人若真喜歡這琴,小民給你留著,等琴徹底完工了我親自送到府上去,可行?”
段蕭道,“不妥。”
老板立馬從櫃台後麵走出來,衝他鞠頭哈腰,“大人不要為難小民。”
段蕭挑眉睨他,“你琴既是沒完工,為何擺外麵?”
老板一聽,頃刻間就要抹淚了,他後驚後怕地說,“還不是因為宋六姑娘,她一衝到店鋪就翻箱倒櫃,明明做好的琴擺在外麵她不看,偏要拿我這沒完工的琴,再說了,這琴也是早先彆人就定下的,我完工後還要交付給對方,宋六姑娘不管不顧,像強盜一樣抱在手裡非說喜歡,要不是大人經過這裡,小民怕是要得罪她了。”
段蕭好笑地問,“你很怕她?”
老板歎道,“整個衡州,但凡是做小本生意的,沒有不怕她的。”
段蕭揚揚眉,心想,宋繁花到底是蠢名在外還是凶名在外?這小小的一個店鋪老板都對她諸多忌怕,一個弱不經風的女子能做到這般,真是……要他怎麼說好呢!
段蕭對老板問,“你說這琴原先有人定下,是誰定下的?”
老板道,“天琴閣。”
段蕭眼角微眯,淡薄的唇微勾,“天琴閣?”
“是。”
段蕭沒追問是哪個人定的,隻撣了撣手,輕輕揚揚道,“你剛也聽到了,這琴是我要送給宋六姑娘的禮物,你若不賣我,那我拿什麼送她?我若食了言,豈非是丟衡州太守府的臉?”
他把衡州太守府都搬出來了,老板越發的噤聲不敢言。
段蕭今天沒帶無方,隨從又早一步打發去了公署,是以,他自己從袖子裡掏錢,掏出一張銀票,票麵上的數值是五百,他將銀票遞給老板,“這錢夠不夠?”
老板啞然半晌,盯著那張銀票,百般糾結,最後終是無奈地伸手,接了銀票,道,“還差二百兩。”
段蕭又從袖子裡掏出麵值小一點兒的銀票,給他三張,三張總共是二百一十兩,多了十兩,老板說給他找錢,段蕭道,“不用找了,就當是給你的跑腿費,你這琴既是天琴閣定的,那如今賣給了我,你必然要跑一趟天琴閣去說明原委的吧?”
老板幽幽歎道,“是要去說一聲的。”
段蕭笑了一聲,說,“辛苦你了。”語落,又道,“把琴給我包起來吧。”
老板抱著琴進屋。
段蕭抬眸,“就在外麵包吧。”
老板抱著琴泊的手一頓,眼皮垂了垂,目光落在篆刻玉簡的地方很久,才緩緩鬆開,進屋拿了布包,將琴包起來,遞給段蕭。
段蕭接過,又看他一眼,走了。
老板站在櫃後麵看著他走遠,直到他的身影完全的消失在了視野裡,他才撣了撣袖子,轉身進屋,一進屋,他就衝門內的小童說,“我去一趟天琴閣,你看好店鋪。”
小童應聲,他就立刻走了。
他來到天琴閣樓,找薑小莫。
薑小莫今天沒有客人,他獨自一個人坐在廂房裡下棋,對麵無人,沒有敵手,他一個人下棋,卻也下的津津有味,正在棋盤上殺至正酣,門被人敲響,他抬抬眸,擺弄棋子的手行雲流水絲毫不停頓,隻結結巴巴地問,“誰……誰啊?”
門外的守門奴役說,“小公子,是琴坊的趙老板找你。”
薑小莫一聽,甩了手上的棋子,衝門口道,“讓他,進……進,進來。”
守門奴役哎一聲,推開門,讓趙化青進了屋。
趙化青進去後,門奴將門合上,門一合,薑小莫抬手在空中拍了一掌,一掌過後,他稚嫩的臉上顯出沉穩的厲色,眼神也由棉軟小生換成了二月剪刀般的鋒利。
趙化青在他施了力,封住門窗,以防外人偷聽到談話後,急急道,“公子,那把裝了各路線人打探來的消息的琴被段蕭買去了。”
薑小莫一聽,臉色陡地一變,“你說什麼?”
趙化青喟歎一聲,將今天發生在琴坊前的事講了一遍,講罷,他道,“當時的情況,我壓根拒絕不了,段蕭非要買那琴送給宋繁花,還抬出太守府的頭銜來,我實在是沒辦法。”
薑小莫臉色寒冷道,“你都不能在拿琴的時候,一個手不穩,將琴摔在地上?偏要讓那段蕭買去?”
趙化青輕啊一聲,悶然道,“我……我沒想到。”
薑小莫氣道,“蠢貨!”
趙化青臉一白,卻連半絲脾氣也不敢有,隻萬分著急道,“那琴一定得拿回來,不然,段蕭若是發現了玉簡裡的東西,那我們埋在衡州的所有線人都會被揪出來,玉簡裡的每一份信息,都有署名的。”
薑小莫沉然道,“我知道。”
他撐著棋盤站起身,在房間裡走了一圈,思索一陣子後說,“你先回去,先向每一個線人發一道臨時調遣令,讓他們找個由頭離開衡州,待確保身份信息沒有被段蕭得知後再回來。”
趙化青應道,“好!”
薑小莫又說,“段蕭那邊我會想辦法,你就不要再管了。”
趙化青點頭,“我明白。”
薑小莫揮了揮手,趙化青就轉身走了,他一走,薑小莫就鬆開了門窗的內力限製,又結結巴巴地衝門口喊,“來……來人。”
門奴聽到他的聲音,推開門,“小公子。”
薑小莫慢聲結巴道,“我想……想去看……看看我姐,你……你去備……備轎。”
門奴得令,下去備轎,備好轎子,薑小莫就去了柳府。
宋繁花拉著宋昭昭在外麵遊玩,玩的大汗淋漓筋疲力儘,午時的時候回到府上,兩個姑娘的臉都像蒸熟的蝦子,紅的份外誘人,宋繁花指著宋昭昭的臉,哈哈大笑,“五堂姐,你看你的臉,像大蝦。”
宋昭昭也指著她的臉,嗬道,“你還笑我呢,你自己的臉不也像大蝦。”
宋繁花摸摸臉,臉很燙,她說,“明兒再也不出去了,曬死了,這衡州的夏天怎麼就這麼熱呢。”
宋昭昭一邊用手扇風,一邊道,“夏天不都這麼熱嗎?還有地方夏天不熱的?”
宋繁花心想,當然有,瓊州的夏天就不熱,但雲門的夏天比衡州的還要熱,隻是,這兩個地方,以目前的宋繁花來說,她是沒有去過的,所以,當不得宋昭昭說。
宋繁花笑了笑,道,“天大地大,總有一處清涼之地必是不熱的,等哪日有機會了,我必帶著五堂姐去尋覓一番,到時候,希望五堂姐不要樂不思蜀啊。”
宋昭昭指著她的額頭輕嗤,“取笑我是吧?”
宋繁花無辜眨眼,“沒有。”
宋昭昭哼道,“聽出來你在拿我尋樂子呢,五堂姐不怪你,因為五堂姐知道,那純粹又是你天馬行空的想像,當不得真,好了,肚子餓了,去吃飯吧。”
宋繁花眯眼笑笑,提了裙擺奔入府內。
宋昭昭看她一點兒閨秀儀態都不顧的大大咧咧樣,搖頭衝環珠道,“快跟上去吧,小心她絆著裙角跌倒了。”
環珠應聲,立馬追宋繁花去了。
春景跟在宋昭昭身邊,拿了帕子出來,給她擦額頭的汗,春香在另一邊扇扇子,兩個丫環今日也跟著折騰大半日,等宋繁花跟環珠走不見了,春景才笑道,“六小姐真是好體力啊,大半日都沒停過。”
宋昭昭道,“她瘋慣了,哪裡知道累。”
春香笑道,“六小姐天真活潑,令人羨慕呢。”
宋昭昭睇她一眼,“你可彆當她麵這樣說,不然,她越發不知道自己像潑猴了。”
春香一噎,頓時不出聲了。
春景收起帕子,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扶著宋昭昭去了飯堂。
吃罷飯,宋昭昭打算睡午覺,就回了自己住的西南院,宋繁花回了南院,宋清嬌今天沒出門,但她在幫著宋明慧整理宋世賢交過來的帳本,所以不在南院,而在宋明慧住的西院。
宋繁花回到南院,推門進去就讓環珠把綠佩叫來,綠佩來了之後,宋繁花又讓環珠去備水,她要洗澡,等環珠一走,她就問綠佩,“上午去老劉鐵鋪了?”
綠佩應道,“去了。”
宋繁花問,“高禦鐵可有明白我要做什麼兵器?”
綠佩道,“高師傅聽懂了,他讓我轉告小姐,說明日午時過後,讓小姐你親自去取。”
宋繁花眯了眯眼,說,“我知道了。”
綠佩看看她,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宋繁花問她,“還有彆的話要說?”
綠佩小小地嗯了一聲,抬起小臉來,輕聲問,“小姐,你讓高師傅做的那九環鏢,你會用嗎?”
宋繁花笑道,“往後你就知道了。”
綠佩還想追問,環珠已經打了溫水過來,宋繁花就不再搭理她,脫了外裳,扯掉發釵,身姿輕盈地去了寢閣,在寢閣裡泡了一盞茶功夫的溫水浴,她換了裡衣,躺到床上休息。
環珠和綠佩將木桶弄出來,關上門。
環珠今天跟著宋繁花在外麵逛了大半日,也是又熱又累,等把宋繁花洗過澡的臟水倒掉後,她衝綠佩說,“小姐那邊你警惕些,我去衝個涼水澡。”
綠佩點頭,“你去吧,小姐這裡有我呢。”
環珠嗯一聲,下去了。
綠佩守在一側的耳房裡,關注著寢閣裡的動靜,以方便宋繁花醒來第一時間進去伺候,隻不過,宋繁花這一睡,竟是睡了整整一個下午,到了晚上,也不見起。
膳堂那邊通傳的丫環來了又走,綠佩無奈,隻得去敲門。
敲了好幾聲都不見裡麵有人應,綠佩心中頓時犯嘀咕,小姐怎麼這麼能睡?她在門口遲疑了片刻,還是推開門,到床邊去喊宋繁花。
剛靠近床邊,還沒掀起春閨羅紗,就聽到裡麵傳來嘶啞的囈語,“熱……水……”
綠佩立馬去桌邊倒了水,端過來,一把拂開床紗帳,大聲說,“小姐,水來了。”說話的同時,屁股往床架子邊上一坐,一手扶起宋繁花的頭,另一手端著玉杯喂她。
等宋繁花喝罷水,綠佩擱了玉杯,伸手一摸,摸到宋繁花額頭的溫度滾燙如火,她大驚,“小姐,你發燒了!”
她臉色倏變,飛快地跑到外麵去喊人。
她這一喊一折騰,驚動了整個宋府後院,宋明慧、宋明豔、宋清嬌、宋昭昭全都來了,還有她們的丫環們也一起來了,一下子,南院裡擠滿了人。
宋明慧一入院子就衝下人吩咐,“快去請呂先生過來。”
有人應聲,立馬去了。
宋明慧一臉沉穩地踏入南院,進了宋繁花的廂房,一進去就看到環珠和綠佩兩個人一左一右,分彆拿著冷毛巾在幫宋繁花降溫,她心口一鬆,走過去問,“燒的很厲害嗎?”
宋清嬌也緊跟著走上去,問,“好好的人怎麼會發燒?情況怎麼樣了?”當看到宋繁花的臉忽紅忽白,眉頭擰的很深,她憂心道,“怎麼看著燒的很嚴重?”
她在床邊坐下來,伸手去探宋繁花的額頭,一探,嚇了一跳。
宋明豔和宋昭昭也看到了宋繁花閉著眼囈語不停哼哼不停似乎很是難受的樣子,宋昭昭擰著帕子,小聲說,“不會是今天上午出去瘋玩,中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