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文怯怯地應一句,“通往戲台子的路,隻有這一條。”
段蕭一噎,怒道,“那你們就不懂回避嗎?”
龐文汗顏,不是他不回避,是韓公子不讓他走啊,他開口說,“下官愚鈍。”
段蕭氣悶。
宋繁花止不住的噗呲一笑,但她埋在段蕭懷裡埋的深,這噗嗤一笑沒有被人聽去,隻段蕭感受到了,他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腦袋。
七非看著眼前擁抱在一起的男女,哼了一聲,抬步從段蕭的旁邊過去了,過去的時候眼睛往宋繁花身上狠狠一瞪。
風櫻對風香亭說,“爹,我們也走吧。”
風香亭嗯一聲,什麼話都不說,直接推著她的椅子走了。
劉寶米羞紅著一張臉,埋著頭偷偷地走過。
劉大刀也是紅著一張臉,不敢去看段蕭,側著身子走。
韓廖和韓稹各自抬步,經過段蕭和宋繁花的時候,韓廖笑道,“你這是越來越不講形象了啊。”
韓稹沒看段蕭,隻看了一眼宋繁花,然後視線往下,看向她的腳,沒有看到腳鏈,因為裙擺太長,不知道她戴了沒戴,韓稹收回視線,走了。
黃襄貴是太監,又是伺候過雲淳的,他什麼場麵沒見過?早期雲淳寵幸妃子的時候,他可是連龍床都守過,所以,段蕭與宋繁花在路上接吻這種事,在他眼裡,完全是小兒科,他不覺得有什麼,但是看著自己目前的保命符與他的妻子感情這般好,他也是很欣慰很開心的,他笑著走過去。
無方抿了抿嘴,也抬步往前走,在經過段蕭身邊的時候心想,少爺,你的臉已經被宋繁花敗完了。
龐文小心地走上來,對段蕭問,“將軍,要不要下官給戲台子前搭個廂房?”
段蕭一愣,半秒間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半秒後反應過來後俊臉頃刻一沉,他怒道,“不必!”
龐文哦一聲,立馬走了。
等人都走空,段蕭將宋繁花的臉拉出來,對她笑道,“這下好了,你讓我一下子從不近女色的形象變成了看戲的時候也要弄個廂房來尋歡作樂的男人了。”
宋繁花笑著嗔他一眼,“這可不是我害的,是你自己的問題,誰讓你把持不住的?”
段蕭拉著她的手往前走,邊走邊笑,“是,但沒有你,我怎麼可能會把持不住。”
宋繁花哼道,“那我以後不在你麵前晃了。”
段蕭道,“那可不行。”
宋繁花道,“那你以後不許在外麵吻我。”她翻翻白眼,“你丟了臉,難道我就不丟臉?”
段蕭笑著伸手,扯了扯她的臉,“不是夠厚嗎?”
宋繁花怒的拍開他的手,“你才臉厚。”
段蕭唔一聲,笑的很肆意,“當然要比你厚一點兒,不然怎麼睡你。”
宋繁花氣的跺腳,“你還說!”
段蕭哈哈大笑出聲,看她紅著臉急成猴一樣的囧態,真是甜蜜到了心坎裡,他揉揉她的頭發,溫柔低聲寵溺地道,“不說了。”
宋繁花哼一聲。
段蕭牽著她的手,不疾不緩地邁著步子。
走了一段路,紮著頭踢著小石籽的女人又開了口,“若我真的被雲蘇吻了,你會嫌棄我嗎?”
段蕭一怔,猛地停住腳步,一臉冷霜地瞪著她。
宋繁花呐一聲,解釋說,“我是指如果。”
段蕭抿直嘴角,說,“沒有如果。”
宋繁花道,“這往後的路還長呢,會遇到什麼事我們都猜測不到,若是真發生了,你會怎麼辦?會嫌棄我不要我嗎?”
段蕭沉沉看她一眼,鬆開她的手,往前走了。
宋繁花陡然間手一空,心也跟著猝不及防的一空,她忽然不明白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隻好深深吸一口氣,蹙著眉頭跟了上去。
段蕭沒牽她。
宋繁花心想,果然是會嫌棄,也對,沒有一個男人會容忍自己的女人屢次被彆人侵犯,不過還好,他們不算正常的夫妻關係,也不是愛人跟情人,所以,嫌棄就嫌棄吧,路還那麼長,能不能活到最後還說不定呢,也許她會死,也許他會死,也許他們都會死。
宋繁花覺得複仇之路很艱辛,也就不計較這些小事了,她伸手拉住段蕭的手。
段蕭反手將她的小手緊緊包裹在掌心,沉沉地說,“如果真發生了那樣的事,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來,所以。”他停住腳步,看著她,“你要避免讓那種如果發生。”
宋繁花點了點頭,說,“好。”
段蕭便不再多說,拉她去了戲台子。
戲台子很大,說是戲台子,其實就是一個院子,院子極大,裡麵卻沒有廂房,除了四周搭了一排長廊外,整片眼前都是草地,靠左側還有一個圓形的柱塔,青磚石上生滿了碧綠的青苔,仰頭望去,看到的就是一個青油油的桶子,宋繁花掃了一眼,猜測這裡大概是個荒園,或者是草園,但因為要搭建戲台,就把這裡占用了,戲台子擺在正門口的正前方,很大,占了院子的一半麵積,戲台子搭的也很華麗,當然得華麗了,有九王爺這尊神在這裡,龐文哪敢用凡夫俗物去汙了他的眼,與戲台子對應著的就是看席。
看席越發華麗奢侈,擺了座位的上方橫空架了一排又一排的簷幅,每根簷幅上都掛了不低於十盞的燈籠,如此一來,人坐了下去,隻要一仰頭,既能看到空星,也能看到燈籠,設計倒是很巧秒。
坐席是七排,前後三排,中間一排,中間那一排是龐文專門為段蕭跟雲蘇設計的,比後麵的三排座位低,又比前麵的三排座位高,視線是最好的,當然,考慮到宋繁花與段蕭的關係,原本訂的兩的座位就換了三個,三把椅子並排擺放著,椅子與椅子中間隔了一個小方形的桌子,桌子上擺著茶水、點心還有賞錢,賞錢沒什麼大用,隻是用來活躍戲場氛圍,給戲唱的好的角子打賞用的。
宋繁花進來之後就將整個院子的布置看了一遍,這才慢悠悠地往看席走。
雲蘇已經坐好了位置,就在中間那排的最左邊,水英和傾心緊跟著他的後麵坐,一人分擔一個位,黃襄貴、田家嚴、王朔、風櫻、風香亭、劉寶米、劉大刀坐在前麵的三排,無方和七非沒坐,站在一邊,龐文也沒坐,站在看席下方等著段蕭,見段蕭過來了,立馬把他迎到位置。
段蕭拉住宋繁花的手,坐在了中間那排。
雲蘇微微眯眼,看了一眼段蕭,又看了一眼宋繁花,端起方桌上的茶杯喝起了茶。
雲蘇坐在左邊,段蕭自然就坐在了中間,他是不可能讓宋繁花坐中間的,宋繁花坐在他的右手邊。
無方和七非這個時候才選了位置坐下,一個坐在段蕭的後麵,一個坐在宋繁花的後麵。
龐文見段蕭與宋繁花都坐好了,自己也找個位置坐下,然後手一揮,好戲開場,年夜飯依次被府衛們魚貫端了過來,菜香、飯香、水果香伴隨著戲台拉幕音樂奏響掀開了一場華麗的除夕篇章。
後來的很多年,段蕭都沒法忘記今天,沒法忘記這長樂關的除夕夜,沒法忘記這華麗燈籠下的冥冥戲音,或許是這一天,他被人傷了極重的一箭,被迫與宋繁花分開,或許是在未來的很久很久,他都沒有再過上一次如此安逸幸福的除夕,雖然此刻,他的身邊有他最恨的雲蘇,但此時此際,他的身邊也有他最愛的女人。
段蕭伸手給宋繁花倒了一杯茶,倒罷往她那邊推了推,看一眼她吃的油膩膩的嘴,笑道,“那麼餓嗎?”
宋繁花不理他,隻顧吃東西,看戲。
段蕭搖頭笑了笑,也坐正身子,看戲。
戲是龐文安排的,這第一出戲是千裡奔軍,雲蘇喜歡看戲,也隻是在吃年夜飯的時候,這個愛好是蘇八公養成的,因為蘇八公喜歡聽戲,是以,每年過除夕,蘇府裡都非常熱鬨,戲班子、歌舞班子極多。
受蘇八公的影響,雲蘇也聽過很多戲,他最愛的,就是這出千裡奔軍。
千裡奔軍講的是一個孩子為父報仇的故事,或許蘇八公每年都聽這出戲,為的就是讓雲蘇深知自己身上的使命和重擔,不停地重複提醒他。
其實,雲蘇比蘇八公更懂自己的想要的是什麼,他要的,不僅僅是殺了雲淳,除了薛府和肖府,顛覆這個江山,他要的,是要創造一個沒有戰亂,沒有殺伐,沒有各地割據的軍閥,百姓安居樂業,永世祥寧的國度,所以,他喜歡千裡奔軍中的那個複仇的小子,因為在那個小子的身子,他看到了光芒,看到了熱血的希望,看到了不屈的精神。
戲唱到一半,按以往,雲蘇必然會拍手擊一掌,說,“好。”
可今天,看到那個小子手刃了仇人,仰起那張染血的臉暢意大笑時,猛的,眼前的場景變成了另外的場景,眼前的小子變成了宋繁花的模樣,他眉頭狠狠一蹙,揚聲就道,“退下。”
大家夥都一愣。
台上的戲角們也嚇的一愣,所有聲音戛然而止。
龐文蹭的一下子蹦起來,擦著額頭的汗,拚命的甩手,讓趕快換下一場。
段蕭看一眼雲蘇,問,“王爺覺得哪裡不好嗎?”
雲蘇抿嘴,反問道,“將軍覺得這戲唱的好嗎?”
段蕭淡淡地道,“還好吧,我不愛聽戲,倒也聽不出來哪裡好哪裡不好,純粹是看個熱鬨。”
雲蘇看著台上陸陸續續撤下去的人,看著另一撥人上來,聽著另一曲音樂隨著角色的進入而響起,他微微眯眼,說,“本王倒是極愛聽戲的。”
段蕭笑道,“我以為王爺不會愛這種俗音。”
雲蘇扯了扯唇,道,“真正的俗音是宮中那種糜亂的調子,這人間辛苦努力勤奮不屈的聲音才是真正的聖音。”
段蕭一愣,真沒想到雲蘇會說這樣的話,他笑了一笑,又說,“既然王爺覺得這市井之音是好的,又為何要讓他們退下,我看他們剛剛嚇的臉都白了。”
雲蘇沉默垂下眼,不吭聲。
宋繁花砸巴一下嘴,繼續吃肉。
段蕭把手邊的賞錢分給無方,讓他拿下去打賞給剛剛唱戲的戲角們,無方接過,連忙去了。
又看一會兒,田家嚴和王朔備覺無聊,這兩個人是都不喜歡聽戲的,索性讓龐文拿了一盤象棋,在底下廝殺起來。
劉寶米和風櫻倒是看戲看的津津有味,對劉寶米來說,有吃的,有小姐,這天就是藍的,頭頂就是明的,看什麼都是好的。
劉大刀與風香亭二人一邊看戲,一邊喝茶聊天。
水英和傾心麵無表情地看著戲台子。
七非窩在座位裡打盹。
又聽了一會兒之後劇目變了,從戲變成了歌舞。
宋繁花眼睛一亮,段蕭興致缺缺,但看宋繁花恨不得把眼珠子都要貼在那些穿著暴露的舞女們身上,他伸手就往她頭上一拍,“不許看。”
宋繁花摸著頭問,“為何不許看?”
段蕭冷哼,“你是在看舞蹈嗎?”
宋繁花點頭,“是啊。”
段蕭瞪她,“你到底是在看舞蹈還是在看人?”
宋繁花不解地問,“這不一樣嗎?舞蹈是人演的,看了舞蹈自然也就看了人,這能分離的嗎?”
段蕭氣道,“反正不許看。”
宋繁花看他一眼,忽的丟下手中的果餅,扯著他的手臂,對他指了指戲台中間領頭跳舞的那個少女,“你不覺得她長的很好看,身材很好?”
段蕭道,“不覺得。”
宋繁花奇怪地咦了一聲,她低頭附過去,用著隻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低低說,“你不是一直喜歡胸大的嗎?她的就挺大。”頓頓,又道,“跟柳纖纖有得一拚。”
段蕭臉一黑,咬牙瞪著她,“我喜歡小的。”
宋繁花訝異輕呼,“啊?”她摸摸頭,一臉不解,“可你不是一直嫌我胸小,喜歡柳纖纖那種大胸?”
段蕭鬱悶地看著她,心想,我倒是想要一個胸大的,可你的那麼小,他有什麼辦法,隻能愛小的,現在,也隻愛小的了。
其實宋繁花的胸不小的,段蕭那麼大的手掌握過去,堪堪好能握住,但跟台上的舞女比起來,是小了點。
段蕭抿緊薄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等茶杯落了桌,他冷聲道,“退下去。”
雲蘇微微挑了挑眉。
龐文又是膽顫心驚地從座位裡彈了起來,一邊擦著額頭的汗一邊揮手,讓趕緊換下一場。
下一場,琴。
宋繁花喜歡,段蕭喜歡,雲蘇也喜歡。
三個人各自聽著琴,都不再言語,聽著聽著雲蘇就想到了姚宴江在向他提及宋繁花彈鳳凰朝天曲時那種欽幕不已的神情,江山笑他聽宋繁花彈過,可鳳凰朝天曲還沒聽過,他微微睜開瞌著的眼,衝宋繁花瞅過去,淡聲說,“宋姑娘在瓊州時以一曲鳳凰朝天曲搶了本王的風弦琴,如今,逢著除夕,你便為本王彈一次,權當是贖金了。”
宋繁花心想,風弦琴我早就拿走了,誰還會再給你彈鳳凰朝天曲,她努努嘴,說,“我今日隻想聽琴。”
雲蘇道,“那便明日彈。”
宋繁花道,“明日也不想彈。”
雲蘇慢悠悠地伸出指尖觸了一下脖頸處的傷口,不緩不慢道,“本王上次遭到了一個賊人的暗害,心情不怎麼好,宋姑娘若不想今晚的除夕夜出點什麼事,就乖乖去彈。”
宋繁花還沒開口,段蕭就接了話,“王爺遭賊人暗害,心情不好,與我未婚妻沒有關係,你不要想著用她來出氣,我不會允許的。”
雲蘇低低一笑,挑眉沉聲道,“跟她沒關係嗎?”
段蕭霎間眯起眼角,轉頭去看宋繁花。
宋繁花麵上鎮定無波,心中卻是雷鼓隆隆地敲,這個雲蘇,擺明了是想把那天外山發生的事告訴段蕭,但他又不直接說,用這種模糊曖昧的話,引起段蕭猜疑,讓她進退維難,她若對段蕭坦承了那天雲蘇侵犯過她,不知道段蕭會是什麼反應,會做什麼事,會不會因為這件事厭惡她推開她,進而影響到他們合作的路,可若不向他坦承,她就會受雲蘇威脅,進而會讓自己處於被動挨打的地位。
她以為那天劃了雲蘇一劍,雲蘇不發作,是想逮到有利時機再向她發難,卻不成想,他是在這裡等著她呢。
宋繁花深吸一口氣,抬臉衝段蕭問,“你想不想聽鳳凰朝天曲?”
段蕭眯眼道,“不想。”
宋繁花說,“那我就不彈。”
雲蘇冷冷嗬笑一聲,手指攥在杯沿,雍容沉雅道,“希望你真的能堅持得住,不為本王彈這首鳳凰朝天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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