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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蕭坐在書房裡,從那天雲蘇離開後他就開始布局了,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我必動,段蕭很清楚風澤是誰,而雲蘇一旦見了風澤,會有兩個舉動,要麼保,要麼棄,段蕭不確定雲蘇是會保風澤還是會棄風澤,他就兩種可能性都預估,也做萬全的部署,他將無方、夜不鳴、沈九、朱禮聰、風澤叫到書房,向他們下達未來有可能會突變的各種情況的應對之法,還沒說完,忽然,夜不鳴單手一揚,薄氣掃向緊閉著的窗戶,窗戶遇氣而開,天光一現,就有一隻渾身黑透的鳥飛了進來。
段蕭停住話語,眼睛眯了一下。
夜不鳴伸手將那鳥接住,從鳥爪子下麵將信箋取出來。
段蕭道,“是韓廖的信。”
夜不鳴應一聲,說,“這鳥確實是少爺讓我留給韓公子的。”
說罷,將信遞給段蕭,段蕭伸手接過,接過來就展開信逐字逐字的看,看罷,他將信又遞給夜不鳴,對他以及後麵的幾個人道,“都看看吧,蘇八公出府了。”
夜不鳴眉梢一挑,將信拿在眼下看,看罷,轉手遞給後麵的人,後麵的人接過,也垂頭去看,看罷再遞給旁邊的人。
等所有人都看完,段蕭手指敲在桌麵上,一張英俊冷冽的臉上露出幾抹深思,慢慢的,他的目光抬起來,看向風澤,“蘇八公早不出府晚不出府,偏在這個時候出府,出了府哪裡都不去,直奔陵安城,那就是為你而來的。”
風澤不解地道,“他衝我來什麼勁啊。”
段蕭笑道,“唔,這事兒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等你娘,”娘的音兒還沒有完全念出來,他又不動聲色地改口,“等你爹來了讓他親口告訴你。”
風澤一愣,問,“我爹要來了?”
段蕭微微眯了眯眼,沉聲笑道,“大概不會太久。”
風澤摸著腦袋,一萬個為什麼地問,“他來乾什麼?”
段蕭看他一眼,卻沒應話,他從書桌後麵站起身,走到窗前,隔著剛剛大開的窗戶看向外麵,雙手負後,冷冷地想,風香亭來乾什麼,自然是……談判。
不過,這場談判不關他的事兒,那是風香亭與蘇府的事兒,成功與否,好像也沒多大重要。
如果風澤歸了蘇府,還有一個風櫻呢。
再者,風香亭若真的願意把風澤送入蘇府,就不會隱藏他那麼多年了,所以,這一場談判,怕不會順利,而他,隻要在後麵撒網就行了。
段蕭笑了下,扭頭衝風澤說,“你爹大概不放心你,來看看你。”
風澤撇嘴,似乎不以為然。
段蕭也不再對他多說什麼,他隻是對他打個預防針,讓他心裡有個數,彆等到真相揭開的時候想不開,跟風櫻一樣,一下子跑到天邊去了,那樣的話,指不定風香亭和蘇八公會做什麼呢,段蕭不會讓局勢失控,尤其失控到他難以掌握的地步,萬事都做萬全準備,等事情都安排好,段蕭留了無方,其他的人下去辦事。
段蕭對無方問,“我讓你辦的事辦好了沒?”
無方輕咳一聲,笑道,“都辦好了,少爺住的這個白鷺院,每個地方都擺了煙花,等天黑點了之後,這個小院上空就全是煙花了,還有你讓放在鷺池底下的櫻花燈,也全都擺好了,是按照你的要求,擺的宋姑娘的小名,軟軟。”
說到軟軟的時候,無方沒控製住,一下子笑出聲來。
段蕭一眼睃過來,瞪著他,“笑什麼笑。”
無方憋住情緒,勉強讓自己看上去嚴肅點,認真地說,“少爺,我沒笑。”
段蕭冷哼,“你當我是耳聾還是眼瞎?”
無方道,“少爺耳聰目明,眼光還極好,一下子就看中了宋姑娘。”
段蕭好不客氣地說,“也就我能一眼識璞玉。”
無方心想,少爺,一開始的時候你不也認為那宋繁花蠢笨呆傻,一無是處的嗎?不過,以前能碎一句宋繁花的不是,現在可是連半句都不敢碎了,無方道,“少爺給宋姑娘起的這個小名,有點兒跟她不搭,宋姑娘可不是一個軟姑娘,她厲害著呢。”
段蕭笑道,“我知道她厲害。”頓了一下,又說,“但在我心裡,她就是一個小姑娘。”
無方不接話了。
段蕭想到宋繁花,冷酷的臉都變得柔軟起來,他看著外麵一點一點漸變的天空,說,“她應該也快到了。”
無方應道,“韓少爺信上說蘇八公前腳走,宋姑娘後腳就來了,大概等蘇八公入了陵安城,宋姑娘也入了城,要不要我派人出去看看?”
段蕭道,“不必,她會找來的。”
無方提醒說,“雲蘇也在城內呢。”
段蕭道,“他這會兒沒心情也沒空去管宋繁花了,等蘇八公一到,他們操心的就是另外的事了,在風香亭到達陵安城之前,我們還能過一段短暫平靜的日子。”
無方嗯一聲。
段蕭揮手,讓他下去。
宋繁花與蘇八公一前一後到達陵安城,時間相差不多,蘇八公先到,她後到,蘇八公到了之後就去了雲蘇之前信中所說的地方,宋繁花則是牽著馬,一路搖著,一路晃著,在漸漸染了夏意微風以及金黃日暮和白鷺縱橫的街道上行走,她第一次入陵安城的時候是在雲蘇的大業抵定,柳紹齊被封紹王,陵安城是他的封地之一,他接受封賞,自然要入城一觀,也是在那個時候,她知道陵安城有一個與她十分相像的郡主,柳紹齊得不到她的時候都是與那個郡主在一起的,或許,雲蘇早就知道這個郡主的存在,所以,才把這麼遠的陵安城封給柳紹齊,是啊,前世的柳紹齊不單是雲蘇的左臂右臂,更是柳纖纖最疼愛的弟弟,更彆說柳紹齊年少英俊,輕狂天下,有勇有謀,堪稱英雄,而自古,英雄榻邊能缺美人能寂寞嗎?在當時的柳纖纖眼中,她是配不上她弟弟的,所以,她張羅了這個郡主給他。
前世的柳紹齊愛不愛這個郡主宋繁花已經不關心了,她關心的是,這都快一個月了,段蕭見到了那個郡主沒有?
宋繁花一手閒玩似的耍著馬韁,一手玩著腰間長長地垂下來的飛帶,信步於白鷺翩躚中,黃裙拖著一地花香,白色的玉容染著紛天驚豔的美麗,不長不短的秀發被風吹著從耳腮邊輕輕拂過,鷺過驚鴻,裙過蕩漾,激起滿塵起落的風華。
雲蘇本靠在窗邊與蘇八公說著話,忽然之間,眼神定定一直,話語止在嗓眼兒中,他伸手推開麵前開了半大不小的窗軒,視線及下,望向大街。
有一個女人,你永遠不會想到她會在什麼地方,以何種麵目,突兀意外而又理所當然地驚豔著自己。
雲蘇見識過宋繁花的醜,見識過她的狠,更見識過她的美。
原本,這樣的女人是上不得台麵的,卻偏偏,她上了他的心,那般堂而皇之的,一路殺進來,問鼎了他心中最珍最貴的寶座。
雲蘇一瞬不瞬地隔著半空的距離看向宋繁花,大概是他的目光太直太沉太燙人,在這落霞的晚暮裡像升至正大午的太陽一般灼,灼的宋繁花頭皮生汗,她猛地仰起脖子,往那個危險的方向望去。
一望,便對上一雙黑沉幽邃的眼。
宋繁花驀地一驚,她來陵安城的時候就想到很可能會遇上雲蘇,卻沒想到會這麼快,她心下駭然,卻鎮定地將馬韁一揚,足尖輕點,縱身就要飛上馬背,雲蘇高空看著,忽然低沉一笑,緋薄淡紅的唇勾起,下一瞬,兩扇緊閉的窗戶陡開,紫衣飛袂,如九天星河裡猝然飛墜的流星,咻的一下跌落而至,宋繁花嚇的尖叫,雙腿猛夾馬肚,風一般地往前衝去。
雲蘇低沉的笑聲伴隨著濃鬱的龍涎香漂浮而下,就落在宋繁花的耳邊,隻差一點點兒,他就能抓著她了。
但是,可惜。
雲蘇穩穩地落在地上,看著那個縱馬消失在眼前的影子,他俊美絕倫如仙似玉的麵容上一點一點地綻出誌在必得的笑來——宋繁花,入了本王的心,你插翅難逃。
雲蘇沒有抓到宋繁花,也不追,反正,來日方長,他有的是時間讓她臣服在他身下,他轉身,又回了樓上。
蘇八公看他回來了,皺著眉頭問,“做什麼去了?”
雲蘇淡笑道,“本來想摘一朵花帶到外公麵前看看的,不過,沒抓到。”
蘇八公挑眉,“花?”
雲蘇低笑,又倚到窗戶邊去了,他看著那個已經沒有了宋繁花影子的大街,說,“一朵很漂亮的花,隻是被風吹走了,沒摘到,下次摘到了讓外公看看。”
蘇八公眯了眯眼,他活了大半輩子,什麼人什麼事兒沒見過,雲蘇怎麼可能會為了一朵花不顧身份縱窗而下的,八成是為了女人,什麼女人?帶花的女人,除了宋繁花,還有誰?
當初在瓊州,宋繁花從合歡樓上失足跌落,是雲蘇在電閃雷鳴之間飛下去救了她,又把她安排在自己的玉京院,那個時候蘇八公就已經對這件事起疑了,如今,還能不明白嗎?
蘇八公沉著聲音說,“外公不希望你因為不相關的人亂了自己的路。”
雲蘇轉頭看過來,微微笑著說,“沒有人能擋我的路。”
蘇八公緩了緩臉色,“你說了,外公總是信的。”
雲蘇又往外麵的大街看了一眼,主要是看宋繁花剛剛呆的那個地方,此刻,那個地方換成了彆的人,換成了彆的景,他收回目光,關上窗戶,走到一側的老方椅裡坐下。
對麵,蘇昱和蘇墨也分彆在坐著,聽了蘇八公與雲蘇的對話後,蘇昱問,“宋繁花也來了陵安城?”
雲蘇笑道,“唔,大概是去找段蕭了。”
蘇八公目光一沉。
蘇昱挑眉道,“她倒是來的很及時。”看一眼蘇八公,又道,“是跟在祖父後麵來的吧?”
蘇八公冷哼,“倒是不知道她竟在背後盯著我。”
雲蘇道,“盯著你或是盯著蘇府很正常,這個女人一向詭計多端,她見外公來了,也跟著過來,很可能又在打什麼鬼主意,我覺得,等蘇進和玉香來了,談判之前,先把這個女人挾持在手裡,一來,防止她作亂,二來,防止段蕭有異動。”
蘇昱立刻道,“我去擒了她來!”
雲蘇低笑,“不用,我親自去。”
蘇昱眉頭一擰。
蘇八公也是對他望去一眼,那一眼,十足十的提醒和警告。
蘇墨說,“從這個姓宋的來瓊州開始,我蘇府好像就接二連三地出事,我覺得,殺了她才能放心。”
蘇八公讚成地點頭,“隻有死人才不會撲騰出妖蛾子。”
蘇昱道,“她是段蕭的未婚妻,而這二人似乎感情也很好,若真的把宋繁花殺了,段蕭必然會受乾擾,到時候,一舉拿下他,滅了他的所有勢力,也就不費吹灰之力了。”
蘇墨應聲,蘇八公也應聲,唯獨雲蘇,不吭不哼,隻字不言,待到三個人的目光都朝他投了來,他伸手撫撫額頭,有點苦笑地說,“我不想要她的命,我隻想要她的人。”
蘇八公、蘇昱、蘇墨俱是一怔。
蘇八公反應過來後大怒,“你!”
雲蘇道,“外公彆氣,我隻是想要她而已,她妨礙不了我的。”
蘇八公氣道,“你如今想要她,未來就會想護她。”
雲蘇堅定地說,“不會。”
蘇八公才不跟他扯這個呢,他曆經多少代人了,看過多少人間情愛,不說彆人了,就單說他自己的兒女,哪一個不是人中龍鳳,哪一個沒有向他信誓旦旦地保證過?可最後,死的,偏是最能成龍成鳳的人,越卓越的人越以為自己能夠掌握自己的人生,但事實恰巧相反,因為卓越,因為出色,才過於自負。
蘇八公看著雲蘇,這個男人,確實是蘇府這麼多年來實力和樣貌都驚人的存在,不單有蘇家強悍的嫡血脈,還有雲家貴不可言的王室血脈,可他再出色,再優秀,再厲害,也是二十出頭的少年而已,他還有很多事沒有經曆過,還有很多很多的路沒有走過,他認為他能掌控一切,可他不知,未來的一切,還有很多,包括他一直沒有涉入過的情愛,是人都會有情,而一旦撞入了這個領地,他還能不能這般勇往無前、篤定坦然就不好說了。
蘇八公站起身,甩了一下袖子,走了。
蘇昱跟蘇墨坐了一會兒,也各自離開。
雲蘇沒走,他靜靜地喝了一杯茶,喝完之後,衝外麵喊一聲,“傾心。”
傾心立刻走進來,衝他應道,“王爺。”
雲蘇道,“去看看那個院子在做什麼。”
那個院子,在這近一個月的時間裡,潛移默化代表著段蕭的院子,傾心聽後,說,“我去看看。”
雲蘇道,“嗯。”
傾心轉身離開,過了很久之後回來,稟告說,“在放煙花。”
雲蘇執杯的手一頓,奇異地挑眉,“放煙花?”他想到前段時間去找風澤,段蕭一個人蕩秋千的樣子,不冷不熱地說,“倒沒發現,姓段的還真有這等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