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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蕭低頭,看了宋繁花一眼,默默地嗯了一聲。
宋繁花往後看著宋昭昭,對她喊,“四堂姐,你過來。”
宋昭昭和左雪都不敢靠近段蕭和宋繁花,離的比較遠,聽到宋繁花喊她,宋昭昭往前走去,走到近跟前,宋繁花指著遠處的城主府大門,說,“你去敲門。”
宋昭昭哦一聲,什麼都不問,上前敲門。
此刻的城主府跟一開始呂止言占領後的城主府不一樣了,本來這個城主府裡的人就不多,呂止言來剿陵安,帶的兵也就一萬,基本上都分配到守城的崗位去了,城主府裡留下的也隻是少數的一些散兵,當然,呂止言這個人閒遊慣了,哪怕如今帶兵駐城,也還是一個人,起居生活全都自理。
原本以呂止言的功力和身份,一個人也不會出事兒,可偏偏,周易之來了。
而段蕭設了這個局,卻不破局,就把他丟在局中不管了。
呂止言被挾持,氣惱不已,可氣惱也無用,山高皇帝遠的,送信送不出去,他又跟這裡的任何人都不熟,彆人也壓根不知道他被人挾持了,所以根本沒人會來救他!
宋昭昭敲了門之後,等了小片刻,城主府的大門就被人從裡麵打開,走出來一個身穿軟甲軍裝的士兵,他看一眼宋昭昭,問她,“做什麼的?”
宋昭昭說,“我來找呂止言。”
士兵聞言一怔,問道,“你認識大人?”
宋昭昭笑著道,“認識。”
士兵問,“你叫什麼名字?”
宋昭昭沒有報姓,就隻報了名字,“昭昭,你去通傳,就說我有事兒要見他。”
士兵又看她一眼,尾光在她後身掃了掃,沒有掃到可疑的人,他點點頭,說,“你先等一會兒,我去通告,再來複你。”
宋昭昭笑著說了一聲謝謝。
士兵二話不說,關上門,去找呂止言了。
主殿的大門在開著,堂屋的門也在開著,但呂止言不在,士兵似乎也習慣了彙報事情的時候呂止言不在眼前的情況,隔著門說,“大人,一個自稱叫昭昭的女子來找你,說有事兒,要不要放進來?”
主殿很大,正進門是迎客的大客廳,左右兩邊都有門,呂止言在左手邊的那一道門內,內門除了他外,還有柳紹齊,柳紹齊吊兒郎當地歪在長長的貴妃榻裡,一如繼往的神情輕狂,穿著他最喜歡的藍綢貴服,佯佯地搭著腿,本在閉著眼睛淺寐,聽到門外士兵的話,他倏地睜開了眼。
柳紹齊坐正了身子,收回搭在榻靠上的腿,瞅一眼被困於無聲之境內的呂止言,他轉頭衝門外問,“就她一個人?”
士兵道,“就隻看到了她一個人。”
柳紹齊說,“帶她進來。”
士兵應是,下去領人進來。
柳紹齊打開無聲之境,走進去,呂止言看到他,冷冷地哼一聲,抱臂躺在床上,不搭理他。
麵對呂止言的冷臉,柳紹齊也不在意,他又不是他的心上人,管他冷不冷臉,高興不高興,柳紹齊隻是站在那裡,風清雲淡地說,“宋昭昭來了。”
五個字,一下子就將呂止言給驚的彈跳了起來,再也維持不了僵持的態度,出聲問,“你說誰?”
柳紹齊道,“宋昭昭。”
呂止言一陣納悶,麵色有片刻的遲疑,他掀起眼皮看向柳紹齊,帶著諷笑的口吻說,“如果你不是故意騙我,那就真的是宋昭昭來了,宋昭昭既然來了,那宋繁花必然也在。”他嘖嘖兩聲,一副看好戲的樣子道,“你完了。”
柳紹齊眉梢一挑,挑起不冷不熱的笑來,“擔心你自己吧,宋昭昭為何會突然來這裡找你,想必你很清楚。”
呂止言哼一聲,“你若現在不殺我,指不定就殺不到了。”
柳紹齊道,“我不殺你。”
呂止言看著他。
柳紹齊沉默地轉頭,看向嵌在牆壁上的緊閉著的大大的天窗,稚嫩的臉上閃過一抹悵然若失的無可奈何來,半晌,他說,“我原本就是已死之人,唯一眷戀人間不願意離開是因為宋小六,以前在宋小六的九環鏢裡,哪怕永遠見不到天日,我也高興,可我就算是死了,也還有家人在,我姐和我娘,我原以為我死了就不會再麵對這艱難的難題,可如今還是要麵對。”
柳紹齊伸手揉了揉額心,很是痛苦的樣子。
呂止言道,“你既不想麵對,為何要答應你娘做這種事?”
柳紹齊道,“不然呢?我是我娘用九珠喚醒的,我已經沒能護住我姐,不能再護不住娘。”
呂止言道,“你知道你娘想做什麼嗎?”
柳紹齊說,“知道。”
呂止言道,“你會死的。”
確實會死,九珠是神物,被柳紹齊吸收了,也隻是吸收的神力,而這神力是開九回之路的關鍵,柳紹齊一旦開啟了九回之路就必然會失去神力,他本是肉體凡胎,強吸神力入體,本就對身體有傷害,再失去神力,好一點兒的情況隻是再死一次,差一點兒的情況就是灰飛煙滅了。
柳紹齊很清楚,卻壓根兒不放在心上,他知道宋小六會來,知道段蕭會來,雲蘇也會來,他不想傷害任何人,之前不願意傷害宋小六,寧可自己死,也要讓她平安,如今就更不可能看著宋小六出事了,自從知道周易之的計劃後,柳紹齊就在等這一刻。
等九回之路開啟的這一刻,送他娘和他姐回蓬萊,讓她們再也不能回人間禍害宋府。
他想護的人,自始至終,隻有宋繁花。
所以,為了這個目地,他哪怕魂飛魄散,也要把周易之送走。
柳紹齊微微垂下長長的眼睫毛,不置可否地聳聳肩,“無所謂,反正本來就是已死之軀,再死一次又何妨?”
呂止言一噎,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了。
柳紹齊站起身,往無聲之境外麵走,快走出去的時候他說,“我困住你,隻是不讓你去給段蕭通風報信,現在他既已來了,就沒必要再困著你了,我放你出來,做你自己該做之事。”
呂止言問他,“你呢?”
柳紹齊側臉微沉,慢慢地說,“我去看看我姐。”
柳紹齊走出無聲之境,袖口一收,隨著他的離開,無聲之境也化解於無,柳紹齊去找周易之和柳纖纖,柳纖纖早已到了彌留之跡,若不是周易之一直用仙力支撐著她,她早就死了。
柳纖纖是個漂亮的美人,要給這個漂亮加個修飾詞的話,大概用都用不完,柳纖纖的漂亮不是空洞的漂亮,她身材豐滿,麵色雪白,雖未成親,可滿身風華的氣韻已經能迷惑了所有男人的眼,媚色眼尾一顰一笑全是風情,這風情曾把宋世賢迷的暈頭轉向,也把衡州城內的男兒們迷的暈頭轉向,可曾經那麼美麗的臉,那麼誘媚的眼,那麼豐滿的身子,此刻瘦的可憐,眸中閃亮的光悉數散了,天生的媚眼還在,可已經失了風采。
過季的美人,猶如一片枯葉,糜爛在了歲月裡。
柳紹齊靠在門上,沒有進屋,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沒什麼生氣的柳纖纖,又看向周易之,出聲說,“娘,宋府的人來了。”
周易之給柳纖纖渡仙氣的手一頓,同樣媚色的眼勾了起來,她沒有立刻應話,先是拿帕子給柳纖纖擦了擦臉,柳纖纖閉著眼,一直昏睡著,若不是她的鼻孔裡還噴著弱弱的氣息,周易之會以為她死了,但不死也活不長了,若不回蓬萊仙島,她必死無疑。
周易之收回手,將帕子放在床邊,瞅了一眼一旁心竅全失的安箏,對她道,“好好伺候。”
安箏像個提線的木頭人一般,點頭。
周易之走出屋子。
柳紹齊跟上。
二人來到無人的廊簷下麵,周易之問柳紹齊,“來的人是誰?”
柳紹齊說,“宋昭昭。”
周易之冷笑,“就宋昭昭一個人?”
柳紹齊道,“士兵傳話是這樣說的。”
周易之眼眸在半空的某個點上定了定,想到什麼,轉頭看著柳紹齊,“這一次娘不希望你再因為宋繁花做傻事。”
柳紹齊淡定地說,“不會。”
周易之不知道信沒信,反正那句話說完後也沒再多說一個字,她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倚靠在木色長柱上,說出另一大段話來,“娘知道你死後肯定知道了前一世的事,知道了你前一世死的很憋屈,也知道了你前一世死亡的真相,娘很抱歉,但娘那麼做有苦衷,希望你不要怪娘。”
柳紹齊沒有任何怪罪的意思問,“娘是為了開啟九回之路才那麼做的嗎?”
周易之點頭說,“嗯。”
柳紹齊道,“那我就不會怪你。”
周易之欣慰地走上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柳紹齊看著她說,“前一世我雖然擁有了宋小六,可我沒怎麼珍惜,雖然我愛她,卻又受不了她對我的冷淡,我總是以為我已經給了她很多,她能得到我的愛,得到我給予的一切已經很幸運了,大概前世的我擁有的東西太多,多的讓我蒙蔽了心智,人就是這樣,權力地位名譽樣樣都有的時候,就會不知道珍惜,那一夜我實在忍受不住就強了她,我覺得她不知好歹,她的一切都是我給的,可她還覬覦著雲蘇,雲蘇是姐姐的,而她宋小六隻能是我的,我對她的忍耐也被歲月磨燼了,如果不經曆這一世,我又怎麼知道她上一世活的有多痛苦。”
柳紹齊說到這裡,閉了閉眼,桀驁的眼中滿是破碎的傷痕,艱難地醞釀了一會兒,他又開口說,“我不會怪罪娘,你給了她一次重生,也給了我一次重生,讓我知道該怎麼去愛她。”
周易之聽到這裡,眉尖一縮,似有不祥之感湧上心頭。
果然,下一秒,就聽到柳紹齊說,“等娘和姐回了蓬萊仙島,娘能把我送回前一世嗎?”
周易之臉皮狠狠一顫,倏地抬頭瞪著他,“你還想回前一世?”
柳紹齊道,“想。”又強調,“很想。”緩緩又道,“前一世的宋小六隻有我,我會用儘耐心用儘餘生化解她痛失家人的恨,我會讓她愛上我,隻愛上我一人。”
沒有雲蘇,沒有段蕭,隻有柳紹齊。
前一世的宋小六,擁有的,也隻有柳紹齊而已。
柳紹齊在死後知道了自己與宋繁花的前一世之後就有了這個執念,這也是他願意冒著魂飛魄散的危險助周易之回蓬萊仙島的原因。
他要回前一世,與宋繁花長相廝守。
這個執念很美,哪怕到最後他真的魂飛魄散了,這個執念也會在天地間開出花,度他飛升。
周易之臉色很難看,不知道為什麼柳紹齊會那麼愛宋繁花,宋繁花雖然長的不錯,可比她美麗的女子多的是,關鍵是,柳紹齊對宋繁花產生情竇的時候宋繁花並不是一個討喜的人,說難聽點,那個時候的宋繁花人見人厭,偏就柳紹齊惦記上了。
而宋繁花又是月霜的女兒,她的兒子怎麼可能娶月霜的女兒?就算沒有前一世這一世的恩怨,她也決不會允許柳紹齊娶宋繁花的。
周易之很氣,氣的胸口起伏,卻壓根不敢開口說反對的話。
柳紹齊已經被她毀了,她不能再毀了他的念想。
周易之努力地緩和著情緒,等情緒平定下來後,她沉靜地說,“好,娘答應你。”
柳紹齊笑了。
這一笑如那黑雲壓頂的天空破開了光明,燦爛與光,灑向人間。
周易之看著柳紹齊這麼多時日來難得露出來的真心的笑容,直覺得眼睛發酸,本能地彆開臉去,然後為了能夠不讓柳紹齊灰飛煙滅,為了能讓他可以達成這個念想,周易之決定去找梵尤。
多一個人合作,就多一條成功的路,也多一份希望。
本來九珠融入柳紹齊的身體,等九回之路一開啟,他必要灰飛煙滅。
身為娘,她已經很不稱職。
那麼,在她臨走之前,就為兒子做下最後一件事,讓他如願。
周易之去找梵尤,柳紹齊回屋去看柳纖纖,呂止言走出城主府的主殿,來到堂屋的門外,對士兵說,“走,去門口接人。”
士兵一愣。
呂止言撣了撣袖子,跨下台階,往門口走。
士兵立馬回神,跟上。
到了大門口,士兵將門拉開,宋昭昭柔弱嬌俏地站在外麵,她的身後沒有跟人,就她一個人,但當呂止言跨出門檻,衝她喊過去的時候,忽然的,麵前就多了一個人,這個人不是彆人,正是宋繁花。
宋繁花擋住呂止言去接近宋昭昭的路,笑著道,“我還以為你已經被殺了呢。”
呂止言額頭一抽,頗為惱火地瞪她,“你走開!”
宋繁花搖頭,抱臂站在那裡不動,“話說,你怎麼逃過周易之的魔爪的?”
呂止言糾正,“她不是魔。”
宋繁花道,“管她是魔還是仙,總之不是好人就對了。”
呂止言不吭聲,一雙明亮微惱的眼躍過她的肩頭,看向後麵的宋昭昭,宋昭昭卻沒看他,正跟一邊的左雪說著話,呂止言心裡很不是滋味,從衡州一彆,宋昭昭對他的態度就變了,京城相遇,她越發的躲他,現在好不容易來了陵安,他怎麼能讓她再躲?
呂止言往左邊拐,要繞過宋繁花去跟宋昭昭說話,宋繁花偏又擋住,他往左她也往左,他往右她也往右,這下子呂止言是真真切切地看明白宋繁花是故意的了。
呂止言站住不再動,頭疼地撫額,“說吧,想讓我做什麼?”
宋繁花笑道,“越來越上道了。”
呂止言憤懣地哼一聲,想到在衡州她設計他,京城她又設計他,到了陵安城,她又設計他,這個女人是設計他上癮了吧?
可在衡州他沒能躲過她的設計,京城也沒躲過,如今到了陵安城,他大概也躲不過去了,呂止言也不做垂死掙紮,認命地道,“快說。”
繁花看他一眼,又看了一眼站在他後麵的士兵,再抬頭掃了一眼周圍的街道情況,笑著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好地方,我們還是進府裡說。”
呂止言不反對,讓開門。
後麵的士兵也跟著讓開。
宋繁花、宋昭昭、左雪依次走進來,等三個姑娘進來後,不見再有人跟上,呂止言納悶地問,“段蕭沒來?”
宋繁花笑了笑,說,“該來的時候自然會來。”
呂止言不問了,把人領進去,奉茶奉點心,宋繁花看著那茶,沒喝,點心倒是被她吃了不少,吃罷,口渴難受,要了一杯清水。
好好的茶葉不喝,偏喝清水,呂止言也是對宋繁花的矯情有了新一層的認知。
但他沒說什麼。
宋繁花矯不矯情也不管他的事,他隻管宋昭昭的。
宋昭昭什麼都沒挑剔,可能一路坐馬車過來,有點兒累,花蕭府又還在打掃,休息不了,吃罷喝足,就有點想睡。
左雪也想睡。
宋繁花往她們二人臉上看了看,覺察到她們一臉疲憊,眼皮耷拉著卻硬撐著的樣子,放下茶杯,對呂止言說,“花蕭府還沒收拾好,我們剛趕馬車過來,沒地方休息,借你城主府先休息一會兒。”
呂止言當然不相信宋繁花隻是來休息的,但他也沒戳穿,這理由無可厚非,任誰都挑不到一點兒毛病,宋繁花在陵安城沒有認識的人,唯一認識的,也隻有他了。
呂止言點點頭,親自帶著宋昭昭和左雪下去,等安置好她們,呂止言問宋繁花睡不睡,宋繁花笑道,“我倒是想睡,但沒時間。”
呂止言聽出宋繁花要說正事的意思,揮手讓守著的士兵關上門,退到門外。
士兵聽話地退出去,關門。
門關上,宋繁花就問,“周易之呢?”
呂止言道,“在城主府,但在哪裡我不知道。”
宋繁花道,“柳紹齊呢?”
呂止言道,“也在。”
宋繁花又問,“柳纖纖呢?”
呂止言道,“吊著一口氣,但活不久了,周易之不來,她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