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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瓊州,美的有如天堂。
段蕭從那天自問鼎峰離開後就沒再踏進瓊州一步,事隔近三年,再踏入這裡,恍然有一種進入世外桃林的感覺。
無方高坐在馬背上,與段蕭、沈九隔著不遠的距離,他深吸一口瓊州城上空飄蕩著的甜膩無比的花香,感歎道,“還是花香好香啊,聞了近兩年多的血腥味,這鼻子都快識不出來彆的東西的味兒了。”
段蕭看他一眼,沒應話。
沈九打趣地說,“識不出來彆的東西的味兒,卻識得清花香,你這明顯是思春了嘛。”
無方瞪他,“滾。”
沈九不滾,偏打馬湊到他跟前,小聲地說,“既然思春了,乾嘛把小姑娘留給莫誌德啊,那本來就是胡老大送給你的啊,人家小女兒也是一心巴著你的,你這麼一轉手,讓小姑娘情何以堪?”
無方頓時瞪大了眼睛狠狠剜著沈九,“你真齷齪,那小姑娘才十歲。”
沈九輕笑,“年齡小就不懂愛嗎?”
無方一噎,卻眯緊了雙眼,“十歲就懂愛了?這麼早熟,我不喜歡。”
沈九哈哈大笑起來,特兄弟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無方一下子就反應過來自己被他調戲了,氣的揚手就朝他攉去,二人騎在馬上,“友誼”地過起了招,等到了風寒門,二人特默契地收了攻擊的手,同時看向段蕭。
過了風寒門,可就能看到宋府了。
段蕭從進了瓊州城開始就沒有說話,一直沉默,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不知道他在沉默什麼,等三匹馬抵達宋府門口,段蕭拽緊了手中韁繩,臉上很鎮定,可內心裡已經緊張的要死,他很想宋繁花,很想很想,想的都不知道日子要怎麼過了,隻知道得快點結束。
可終於結束了,站在門前了,他又膽怯了。
這個在戰場上手起刀落、冷血嗜命、令人聞風喪膽、被全國百姓戲稱為“閻王”的男人,在這一刻,心裡發起了怵。
他怕宋繁花惱他恨他氣他,他怕宋繁花不搭理他了。
呃,看到軟軟,第一句話該說什麼,請罪?似乎不妥,他這麼聰明的人,怎麼能暴露自己的把柄呢,若軟軟不追究,他一句請罪,不是自己把自己害死了?
那麼,吻她?
這個主意很好。
不管她是惱是恨還是氣,吻得她沒力氣說話就好了吧?
段蕭覺得這個方法很不錯,何止是不錯,一想到宋繁花被他吻的氣喘籲籲的樣子,渾身就興奮了起來,心跳加速,血液澎湃,他一下子翻身下馬,幾乎是用拍的,拍響了宋府的大門。
無方和沈九也跳下馬背。
來開門的人是常安,近段時間,因為宋繁花的突然離開,孩子被雲蘇帶走,隱晦地知道了宋繁花與雲蘇之間發生的那些事,宋府裡的氣氛就非常不好,而為了調整自己,有很長一段時間,宋府都閉門謝客了。
常安聽到敲門聲,嘀咕一句,“哪個不長眼的。”慢騰騰地挪到門口,將門一拉,還沒看人就已經先不太高興地出聲,“誰啊,我宋府最近……”
話沒說完,一個聲音打斷他,“常安。”
常安聽到這個聲音,一愣,倏地抬頭,看清站在麵前的男人是誰後,他先是一怔,後又覺得不可思議,他伸出雙手揉揉眼睛,怕自己一時眼拙看錯了,可眼睛揉亮,再定睛一看,這個男人還在,他忽然就大喜大叫起來,“六姑爺!”
段蕭衝他微微一笑。
常安立馬對著門內大吼,“六姑爺回來了!六姑爺回來了!”
這聲音一響,整個宋府就沸騰了。
宋世賢、宋明慧、宋明豔、葉知秋、宋清嬌、嶽文成、宋昭昭、戚煙、溫千葉、冬青、嶽忠良、嶽夫人、嶽老太太、七非、夜辰、還有那麼多的家仆,全都湧了過來。
那麼多人,真的很多人。
幾乎全府上的人都出來了。
段蕭看著他們,目光從他們的臉上一個一個地走過,然後,濃沉的眉微微一蹙。
宋繁花呢?
所有的人都出來了,唯獨不見宋繁花,不見他的妻子。
段蕭心底有短暫的失落,回府的第一眼,他想看到她,可她是真惱他了嗎?不來見他?段蕭想,不見就算了,她不願意來見他,他去見她。
段蕭問宋世賢,“軟軟呢?”
宋世賢沒回答,隻看著他,溫沉的目光裡有什麼在翻騰,好半天他才說,“你終於回來了。”
嶽文成走上前,一把抱住他,“你小子!”
段蕭也反手將他抱了一下,笑著說,“彆哭,你老婆在看著你呢。”
嶽文成伸手就砸他一拳,“誰要哭喪了。”
段蕭笑了笑,在眾人關切的目光裡,踏進了宋府的院子,進到院子裡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南院找宋繁花,但是進了院子,並沒能看到日日夜夜苦思的佳人,也沒有看到信中所說的兒子,他雙手往後一背,氣勢無聲而凜冽,看著七非和夜辰。
七非和夜辰一臉慚愧地跪了下來。
無方和沈九對視一眼,不知道是什麼情況。
段蕭冷抿著薄唇,“說吧,發生了什麼事。”
七非剛要開口,宋世賢就道,“這事兒跟他們二人無關,你不要拿他們責問,是我們宋府的問題,是……”
想到那個孩子,想到滴血認親的那一幕,想到雲蘇與宋繁花,宋世賢覺得很對不起段蕭,他握緊了拳頭,褲擺一掀,也要朝段蕭跪。
段蕭一愣,飛快地伸手拉住他,對他道,“大哥做什麼?”
宋世賢道,“這一跪是我身為宋府當家人應該給你的,我六妹她……”
段蕭心頭猛地一咯噔,臉色頓時大變,驚問,“軟軟出事了?”
宋世賢不知道該怎麼說,還是宋明慧一向穩重持靜,將雲蘇與孩子滴血認親,血脈相融,宋繁花受了莫大的刺激,離開宋府,自此杳無音訊的事情說了,說罷,段蕭沉著臉將宋世賢拉起來,他站在那裡,什麼都沒說,可渾身的氣息已經讓方圓百寸以內的昆蟲感受到了,瑟縮著不敢再往前爬行。
可能是他太過於沉默,讓宋世賢擔心不已,他抬頭,原是想安慰段蕭幾句的,可頭一抬,看到段蕭的臉,他什麼話都不敢說了。
本來段蕭就長了一張冷酷的臉,在衡州的時候,百姓們都敬他愛他,卻也畏他懼他,宋世賢那個時候也對他這個衡州太守有幾分畏懼的,後來接觸久了,又因為段蕭跟宋繁花有了婚約,他才慢慢淡了這一層敬畏。
可這個男人,十年隱忍,兩年的攪動風雲,三年的嗜血殺戮,氣質和氣勢都已經非同凡響,渾身上下油然而生一股不得不令人垂頭膜拜的王者之氣,那張英俊冷酷的麵龐在這兩年多時間的殺戮裡被磨礪的鋒利之極,深邃的眼越發的深,烏黑劍眉越發的挺,薄唇更顯冷薄,整張臉都浸潤在令人心驚的薄劍出鞘裡。
他甩了一下袖子,有點兒漫不經心,卻又像拿定了主意,他走到沿前的貴妃榻上坐了下來,拿出那張四不像的心看著,邊看邊問,“滴血認親,血與雲蘇的血融了?”
宋世賢道,“融了。”他指了一圈身後的人,“當時她們都在場,全都看見了。”
宋明慧蹙眉,見段蕭一臉平靜,就問,“你一早就知道?”
段蕭掀眉看她。
宋明慧道,“你一早就知道我六妹與雲蘇……”
話沒說完,就被段蕭打斷,“我知道。”說著,摩挲紙麵的手頓住,他指尖觸上眉峰,揉了揉,才又道,“你們不要怪她,我從沒介意過,這是我沒保護好她,在我上門求婚的時候我就保證過,有我在,絕不讓她傷一根頭發,可我還是讓她受了傷,所以,我有罪。”
宋世賢不知道該說什麼。
宋明慧也無話可說了。
宋清嬌想怪段蕭,可又怪不上,隻能歎了口氣。
宋明豔覺得段蕭也是個可憐人。
宋昭昭忽然覺得感情怎麼就這麼傷人呢,她忽然想到了呂止言,想到了秦陌,因為宋繁花的這一事件,搖擺不定的心似乎找到了方向。
嶽文成問,“孩子被雲蘇帶走了,你打算怎麼辦?”
段蕭沒回答這個問題,隻說,“我先去找軟軟。”
宋清嬌問,“你知道她在哪兒?”
段蕭看著手中的心形紙片,愛不釋手地又撫摸一遍,輕聲說,“她說了等我回來,不在宋府,就一定在花蕭府。”
段蕭收回紙,不顧舟車勞頓,當下就騎馬,往陵安城去了。
七非跟上。
夜辰跟上。
無方和沈九也跟上。
確實,宋繁花在陵安城,在花蕭府。
要說目前為止,她感覺最快樂的地方,一是宋府,二是京城的將軍府,三就是花蕭府了,而她最願意與段蕭兩情相悅,隱世避居的地方也是花蕭府。
花蕭府沒有人,除了宋繁花自己,就是三個打雜的婆子,婆子們不住在府上,白天來乾活,乾完活就回去了,宋繁花時常一個人,身邊沒丫環,也沒仆從,她偶爾會彈彈琴,偶爾會一個人坐在秋千上,輕輕地晃蕩,偶爾會跟湖裡的白鷺們玩耍,偶爾會上街,從街的這一頭逛到街的那一頭,卻什麼東西都不買,三個婆子,有嘴巴勤快的,有嘴巴笨的,嘴巴勤快的碰到了宋繁花都會笑嗬嗬地跟她說話,倒不是特意打聽什麼,就是好奇她一個姑娘家,身邊怎麼什麼人都不帶,一個人住在這麼大的院子裡,晚上不怕嗎?
宋繁花說,不怕。
那婆子就不多嘴了,但下次碰到,還會絮叨著彆的事。
連續住了三個月,婆子們也連續打掃了三個月的庭院,雖然隻有宋繁花一個人住,可這個院子大,裡裡外外要打掃的地方也多,這個女主人好像對院中的每一處衛生都要求比較嚴,每天都得來掃落葉,三個婆子私下裡想,這個女主人不喜歡看落葉,大概是看到落葉就會傷感,她們自發自動地把宋繁花看成了被某個男人拋棄的可憐的人,是以,見不得可憐的落葉,但其實,宋繁花是不想讓段蕭哪天回來了,見到不乾淨的庭院,認為她過的不好。
住了三個月,沒有一個人上門。
但就是在這一天,有人上門了,還不是一個人,而是五個人。
今天三個婆子還是分工明細,各自負責各自的區域,在門口打掃的是一個姓薑的婆子,薑婆子聽到敲門聲,以為耳朵幻聽了,畢竟,這麼長久了,這家宅子的門從沒被陌生人敲過。
薑婆子沒有立刻去開門,就拿著掃帚又聽了一會兒,見敲門聲持續而長久,不像是搞錯的樣子,她略為好奇地將掃帚放在一邊兒,拍了拍手,去開門。
門一打開,就看到了站在門外的男人。
第一眼,很英俊。
第二眼,很冷酷。
第三眼,腿就開始打顫,這男人的眼神像她家那老不死的磨刀石一般粗礪,又像那刀刃一般鋒利,整個人的氣度更讓人哆嗦害怕。
薑婆子手心一抖,暗想,這男人是誰?敲錯了門吧?
正這樣想著,門前的男人瞅了她一眼,抬步就要進門,結果,剛邁出一步,他就停住了,似乎在猶豫,又似乎在躊躇,半晌後,他歎了一聲,很輕很輕的一聲,還是讓薑婆子聽見了。
薑婆子終於回過神,警惕地盯著他,問,“這位公子……”
話沒說完,男人從袖兜裡掏出了一物遞在她麵前,薑婆子垂眸看一眼,是一張白紙,折疊著,看不到裡麵有沒有字,紙麵泛了黃,邊緣帶了糙意,明顯是有了一些年代的。
薑婆子沒有接,那個男人道,“把這個給她。”
薑婆子終於出了聲,“她?”
男人道,“請你們來打掃庭院的那位夫人。”
薑婆子哦一聲,心頭好奇的要死,卻不敢問,接了紙就將門一栓,連走帶跑地去了白鷺院。
段蕭看著那道門,目光掠向花蕭府門匾上的那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