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來飛天貓就帶回了宋世賢的信,段蕭穿好衣服,看了沉睡中的宋繁花一眼,把七非喚到院中,讓她守著,他去書房,看信。
宋世賢信上沒有寫什麼,就關切了幾句宋繁花的心情,大概知道段蕭來了,宋繁花的心情不會太差,就沒著重的寫,後麵寫了一些新帝的出遊的情況,末尾很詳儘地寫明了皇商一事。
當時段蕭回到宋府,宋世賢隻顧著說宋繁花的事情了,段蕭一聽就立馬趕去了陵安城,宋世賢沒能跟他說到皇商一事。
而今,宋世賢的這封信裡,皇商的信息占據了大半張紙,也就是說,宋世賢寫這封信的真正目地,是問他皇商一事。
皇商……
段蕭沉吟著敲著桌麵,雙腿自然交疊,半幅紫衣下的臉矜冷英俊,他一手捏著信紙,一手撐在平坦的案桌上,思索了片刻,他端正身子,拿出一張信紙,取了狼毫,蘸墨,開始寫信,信是回給宋世賢的,是關於皇商一事的。
寫罷,又讓飛天貓去傳。
宋世賢接到信是在晚上,剛吃罷晚飯,飛天貓就來了。
飛天貓將信遞給他,宋世賢接過,回到書房,打開看,看罷,他讓常安去把宋明慧喊過來,宋明慧來了後,宋世賢就把信給了她。
宋明慧一邊接一邊問,“是什麼?”
宋世賢說,“段蕭的回信。”
宋明慧知道段蕭去了陵安城後寫過一封信回來,十年前方意瑤身體有疾不管家,宋陽也卸去了商號一切職能,十年後方意瑤的身體好了,也不管家,兒女都大了,這十年幾個兒女把家打理的很好,把商號打理的很好,是以,二老就不過問,除非遇到天大的事,他們會出個麵,不然,隻要是兒女們能解決的,他們就不會插手,如今的宋府還跟以前一樣,宋世賢當家,宋明慧管家,宋世賢還沒與戚煙成親,但哪怕成了親,依然是宋明慧管家,宋明慧已經說過了,她要招婿,不外嫁,宋世賢雖然不讚同,但宋明慧的事情,他還真的當不了主,她向來有主見有思想,說出來的話都是經過字斟句酌的,平時都不說廢話,更彆說婚姻這樣的大事了,她既拿定了想法,講出了這話,宋世賢隻能依從。
這樣也挺好,宋府這麼大,總要有一個人管家,戚煙還小,又還在學習商業上的事,根本沒那精力來兼顧內宅之事,再者,戚煙來宋府的時間太短,入商號太短,所知所學有限,跟宋明慧是沒辦法比的,宋明慧打小就玩算盤,看帳本,跟著宋天、宋陽去商鋪,有宋明慧在家,宋世賢出門經商,不管在哪兒,都能放心,是以,不管什麼事,大事小事,他都習慣性地喊宋明慧商議。
宋明慧坐在椅子裡看信,信上寫,“大哥既給我寫信問詢皇商之事,就說明大哥有意擔下這個名頭,若你不願意,你會直接拒絕,不會再來問我意見,但大哥既然問了,我也不能什麼都不說。
首先大哥不必考慮我與雲蘇的恩怨,我與他的恩怨或是軟軟與他的恩怨,我們自己清算,大哥不必有顧慮,若是我和軟軟連這點兒事情都處理不好,那就白活了這麼多年了。
其次新帝登基,皇都新遷,老一輩的或者說庸庸碌碌的屍位素餐的大臣們全都會被替換掉,新帝巡遊全國,可不隻隻是晃個圈這麼簡單,雲蘇是要親手提拔一些人,而這些人,不會固封於京都,五湖四海,但凡德才兼備者,他都會招攬進朝堂。
如此,朝堂會煥然一新,以前的舊習不會再有,這對從沒進過政壇的八個皇商而言,是很好的機遇,也是很好的生存機會,就好比一間新建的房子,你們第一個踏入,第一個入住,會比後來者紮的更穩,站的更牢,以前沒有皇商,以後可能也不會再有。
而大哥經商這麼多年,比我更明白皇商二字所代表的含義,要想承其名,就必然要承其重,這是社會法則,有得就必然有失。
大哥要衡量的是,因皇商二字所帶來的得與失,到底哪個更多一些,若是得比失多,那就沒什麼可猶豫的了,若是失比得多,那就更沒什麼可猶豫的了,算帳你比我行,你自己算吧。”
沒給出明確的建議,但卻給了明確的方向。
比較得與失。
這確實像理智又精明的段蕭會說的話,簡單粗暴,卻直指要害。
宋明慧將信收起來,宋世賢問她,“看完了。”
宋明慧道,“看完了。”
宋世賢感歎地說,“比起段蕭,我們都太遜色了,好像不管在什麼時候,他都很理智,在他眼裡,選擇好像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宋明慧笑了笑,說,“是啊,這點兒我跟大哥確實得學習,在麵對一件事做選擇的時候,不要被其它雜事乾擾,也不要想著魚和熊掌兼得,這個世上沒那麼好的事,得了皇商名頭,必然要失去自由,大哥覺得這筆帳劃算嗎?”
宋世賢抿了抿唇,沉吟下來。
宋明慧沒打擾,讓他自個想,不一會兒,宋世賢就開口了,他說,“單憑得失來說,自然得要比失多,但是……”
宋明慧笑,“都說了不要考慮雜事。”
宋世賢揉揉額頭,“我是俗人,跟段蕭比不來的。”
宋明慧道,“六妹夫也是俗人一個。”
宋世賢笑,“這個稱呼聽上去挺可愛,不過,段蕭能快速做下選擇,那是因為他有魄力處理好選擇之後要麵臨的任何一件事,但我就不行了,你知道經商我是很在行的,但入政壇,尤其還要每日都與雲蘇罩麵,我怕我控製不住,對帝王動手,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宋明慧說,“信上寫了一句,要承其名,必然要承其重,說的大概就是這件事,段蕭已經替你想好了,那就是承著。”
說著,語調慢慢一頓,又道,“段蕭那天很平靜,不是他不憤怒,而是他知道六妹妹是他妻子,不管六妹妹遭遇了什麼,他都會擔負起來,那是他身為丈夫該做的,而你身為大哥,也理應如此。”
宋世賢心中略有不滿,“他是六妹妹的丈夫,就該為六妹妹討這個債的。”
宋明慧問,“怎麼討?殺了雲蘇?”
宋世賢抿嘴。
宋明慧看他一眼,異常聰慧地說,“我覺得段蕭不是不想殺雲蘇,而是他有更多的考慮,殺一個人很簡單,可要保全一個人就難了,雲蘇一死,我們宋府大概會被夷為平地,所有的人都會被殺或者遭遇被殺,原先我其實挺困惑,段蕭老早就知道六妹妹發生了那事,他卻忍著,今天看了他的信,我突然就明白了,他在保全我們,保全六妹妹,他的選擇很簡單,就是要我們都安康,這比失去重要,所以,他願意承擔,也會一直承擔下去,他既有這個魄力,大哥也不能丟了宋府當家人該有的風骨。”
宋世賢撇開這件事,想著自己確實很想拿這個皇商名銜,便不再搖擺,當下就回了信給雲蘇。
雲蘇拿到信的時候巡遊到了上陽城。
在上陽城,他給雲思宋找了一個太子少保,年齡十歲,是上陽城城主許乾的小兒子,名叫許謙懷,收到宋世賢信的時候,他正在一筆一劃地教雲思宋寫字,雲思宋是他給這個孩子起的名字,從那天抱著他離開宋府他大哭了一陣子之後,這麼久了,他沒再哭過一回,偶爾雲思宋會對雲蘇說,“我想我娘了。”
但也隻是說說,並不磨人纏人也不鬨人,雲蘇帶他走他就走,給他講書他就聽,教他寫字他就練,才兩歲多的孩子,走路還走的不是很穩,卻能看懂雲蘇眼神中的每一個意思,或者說,他能看得懂每一個人眼神中的意思。
雲蘇在教雲思宋練三字經,這是雲思宋在宋繁花肚子裡的時候宋繁花就在給他念的,既然宋繁花想望子成才,那他教他成才。
墨硯被提升成了近身帶刀侍衛,時刻嚴謹以待地守在門口,他把信呈給雲蘇,雲蘇看了,什麼都沒說,隻吩咐,“傳令,明日出發去瓊州。”
墨硯應是,下去傳達雲蘇旨意。
秦暮雪已封為皇後,自然跟著雲蘇一起全國巡遊,她沒在書房,在與上陽城主許乾的妻子聊天,當墨硯來傳信說明日開拔往瓊州的時候,她稍稍訝異了一下,問墨硯,“不是說下一城是去潼城?”
墨硯道,“皇上是這樣吩咐的。”
秦暮雪哦一聲,不再問了。
墨硯又下去通知蘇八公、蘇進、蘇昱、蘇墨和蘇子斌,這幾個人隨著雲蘇出遊,不是想凸顯自己有多麼重要,也不是來顯擺身份的,他們隻是想看一看,這個灑了蘇項熱血,灑了蘇天荷熱血的天下到底是一副什麼樣的。
蘇八公聽到墨硯說明天往瓊州趕,他沒問為何要改行程,隻有點小彆扭地問,“小思宋還在書房?”
墨硯嘴角露了一點兒笑,他說,“在的,皇上在教他練字。”
蘇八公一聽不樂意了,“他還那麼小,練什麼字啊!坐都坐不穩,他這個當父皇的也真舍得!”說著,皺眉,“不行,我得去勸勸他。”
蘇八公說著就站起身。
墨硯也不攔他,這戲碼天天上演,每天蘇八公就專瞅著雲思宋寫字的這個時間段來找岔,不然,他抱不到那麼可愛的曾外孫。
但是,找岔也沒用。
雲蘇雖然敬他愛他,但在對待雲思宋這件事上,或者說,在教養雲思宋的這件事上,誰都作不了主,雲思宋睡覺與雲蘇在一起,吃飯與雲蘇在一起,玩耍娛樂也全都要有雲蘇的陪同,反正,有雲思宋的地方就一定有雲蘇,有雲蘇的地方就一定有雲思宋,這二人若有一個落單了,那就會成為天大的奇事。
秦暮雪搭不了手,彆人更搭不了手。
當然,雲蘇也不讓任何人搭手,吃喝拉撒,他都全包了。
雖然新朝剛立,有很多事要做,但雲蘇好像不累,似乎有雲思宋陪在身邊,他就不知道天下間還有累這個字。
雲蘇抱著雲思宋,看著他白白的、嫩嫩的、肥嘟嘟的小臉蛋,那眉,那眼,那鼻,都像極了宋繁花,漂亮的讓人移不開眼。
雲蘇有時候看著這張臉,萬幸。
有時候又看著這張臉,惆悵。
長的像宋繁花,他自然愛不釋手,可長的太軟太像女孩,剛抱他回來的時候,很多人都認為他是女娃,才兩歲容貌都這般了,以後長大,這容貌,如何立威啊?
好在,這個兒子很聰明。
雲蘇聊以慰藉,漂亮沒關係,軟萌沒關係,聰明就行了,隻要長大了能把江山玩在手中,長的娘一點兒好像也沒多大要緊。
雲思宋端端正正坐在雲蘇的大腿上,坐椅子夠不到桌麵,所以,每次寫字,他都坐在雲蘇的大腿上,小小身板肉呼呼的,手也肉呼呼的,卻把筆杆拿的很正,腰端的很正,其實沒腰,但就是坐的像個小大人,蘇八公敲門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雲思宋垂著頭認真寫字的樣子,那小模樣,讓蘇八公一下子就想到了雲蘇的小時候,他手頓時就發癢了,想抱這個曾外孫,他走近案桌前,往下瞅了一眼,見擺在桌麵上的宣紙快寫完了,他對雲蘇說,“這張寫完,讓他休息一會兒。”
雲蘇看一眼蘇八公,知道他想抱曾孫了,就沒堅持,丟了一個“嗯”字。
蘇八公高興之極,卻不顯露,端著長輩應有的姿態,手臂半撐在案桌上,看雲思宋寫字,寫的不大好,歪歪扭扭,但寫出來的字有形狀,至少讓人看得疼是個什麼字,才兩歲的孩子,能寫的多好?
等雲思宋將麵前的紙寫滿,蘇八公拿了他手中的筆就往硯枕裡一放,圈住他兩肩腰下的地方,將他抱了起來。
雲思宋咯咯地笑著。
雲蘇也笑了。
蘇八公將手臂往上舉了舉,笑著說,“喜歡太公這樣舉著你?”
雲思宋軟呼呼地說,“喜歡。”
蘇八公就跟他玩舉高高遊戲,玩了一會兒,有點兒疲憊,就將他抱在懷裡,跟他玩劃拳遊戲,又玩一會兒,雲思宋似乎是困了,雲蘇起身,抱著他,回了臥室。
蘇八公跟著他進了臥室,看著雲思宋睡下,雲蘇將他小心翼翼往床內又推了推,那眼神,溫柔之極。
蘇八公跟著坐在床沿,問他,“段蕭已經回來了,你這個時候去瓊州,不怕他……”
話沒說完,雲蘇就道,“段蕭不在瓊州。”
蘇八公問,“那他在哪兒?”
雲蘇道,“陵安城。”
蘇八公說,“不管他在哪兒,隻要是在雲王朝,你總會碰到。”
雲蘇挑眉,“碰到又如何?”
蘇八公說,“這孩子……”
雲蘇道,“是我的。”
蘇八公低歎,“是你的,可也是宋繁花的,當初段蕭不在,你能將孩子帶回來,可如今段蕭回來了,我就擔心他會打孩子的主意。”
雲蘇心想,擔心也沒用,段蕭絕對會要孩子,但是,雲蘇有讓段蕭打退堂鼓的鐵血般的證據,那就是滴血認親,那父子血液相融的鐵證,段蕭就是想搶,他也搶不走,最多是宋繁花跟他爭孩子,可是,既知這孩子是他的,宋繁花就絕對不會要,這點,雲蘇從沒懷疑過,所以,也就絲毫不擔心。
這孩子,是他的,隻是他一個人的。
誰都不能搶,也搶不走的。
但世事總有意外,這個世上的任何事都不能用一百分的肯定去定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