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頭,直直地看向對麵的宋繁花,那雙星河粲然的眸子裡聚了回憶的光,有兒時的,有長大的,有宋繁花,有他娘,有那場山河動蕩,有那場馬車初遇,那麼多那麼多的回憶,美好夾雜著痛苦,他從來不知,原來他也是一個念舊的人。
雲蘇眼眶微紅,他知道,今日一彆,他與宋繁花,大概再無相見。
他有點想哭,可他怎麼能哭?
他不能哭。
這麼丟人的事他怎麼能做?
尤其在宋繁花和段蕭麵前,他不能丟掉身為男人的尊嚴。
他收回視線,又將一杯酒一股氣飲完,杯底落桌的時候,他幽暗的聲音寂寂響起,他對宋繁花說,“給我彈一首歸去來吧,我知道你會彈。”
歸去來,那是蘇天荷生前最愛的曲子,她活著的時候其實彈的很少,而且每次彈的時候,身邊都沒有人。
雲蘇聽過幾次,他其實不大喜歡那調調,可他喜歡他娘彈那首曲子時的溫柔樣子。
雲蘇會彈,但幾乎不彈。
杜莞絲不會。
姚宴江不會。
這個世上,會彈歸去來的,大概除了他外,就隻有宋繁花了。
宋繁花曆經過前一世,一定會彈。
確實,宋繁花是會彈,前一世她聽雲蘇彈過,自然記得,而那首曲子,雖是佛門仙化高僧的臨彆佛語,卻也是蘇天荷用以抒發愛情的獨門曲子。
如果是以前,宋繁花絕對不會給雲蘇彈。
但現在,她沒理由拒絕。
蘇天荷用此曲思念她的愛人,雲蘇用此曲拜彆他的過往。
歸去來,自此歸去,不複再來。
宋繁花淡應一聲,說,“好。”
雲蘇讓人拿琴進來。
宋繁花離開酒杯,去彈琴。
歸去來——
路茫茫,身無飄零幾分瑟,人茫茫,但看正心不輸邪,心茫茫,聆聽疾苦沐音佛,未茫茫,一指華沙浸菩提,歸去來吾,佛身永駐,歸去西方,登極仙樂,我自歸,歸自塵,塵脫天,天入輪,歸亦歸,去亦去,來亦來,人生三法,圓我一生修道,自此歸去,不複再來,勿念。
……
那天,他說,“宋小六,下輩子再遇,我不想愛你了。”
那天,他說,“我欠了你一世滿門抄斬,就還你一世江山太平。”
那天,他說,“哪怕你是鬼,我也要與你人鬼相戀,天上人間地獄黃泉長生路奈河橋輪回門,我都要與你一起走,生死不離陰陽不棄。”
……
那天彈完琴,宋繁花和段蕭就離開了。
而真正離京的時間卻是在三日後。
那天,陽光很好,宋繁花穿著雪白長裙,黑發垂肩,眼尾處的櫻花格外的美,那歡笑的眼,飛揚的眉,趁風而來的她的哈哈大笑聲,渲染了雲蘇的整個視線,他站在最高的城牆上,看著宋繁花與段蕭一人一馬,看著段華和段悅一人一馬,四個人,騎在駿馬上,飛離城門,飛出他的世界。
陽光在他們身後拉了很長很長的影子,拉長了他們不羈而飽滿的笑聲。
自此,清風相伴,一路逍遙。
段蕭說,“我以為你會恨他一輩子呢。”
宋繁花道,“我那麼傻嗎?會記他一輩子?”
段蕭笑,“以前怎麼不見你這麼聰明?”
宋繁花笑道,“哦?我以前不聰明啊?大概是真不聰明的,不然怎麼會選擇與你合作呢!”
段蕭道,“這叫糊塗一世聰明一時。”
宋繁花哼道,“說反了吧?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段蕭眯眼,“嗯?你想說你選我合作是因為那時你犯了糊塗?”
宋繁花連忙道,“夫君,我們去哪兒?”
段蕭板著臉,“老實回答。”
宋繁花說,“我想去雪山。”
段蕭依舊板著臉,“先回答了問題我們再討論去哪兒。”
宋繁花糯糯地喊,“相公。”
段蕭嚴肅道,“喊什麼都沒用,老實回答。”
宋繁花白他一眼,雙腳從馬鞍上抬起,在馬疾馳飛奔的時候雙手往馬背上一按,輸入內力,借勢彈起,白裙在空中飛騰,一下子就縱落在段蕭的馬頭。
段蕭嚇死了,伸手就將她抱緊。
宋繁花迎著微風吹起的白裙肆意地大笑,她說,“夫君,我們去雪山好不好?”
段蕭瞪她,“皮癢了,老是玩心跳遊戲,你武功很好是不是?”
宋繁花接腔道,“我武功是很好啊。”
段蕭一噎,“下次再跳馬,看我接不接你。”
宋繁花嘟嘴,“你不接我就摔下去,看你到時候不心疼死。”
段蕭見她明目張膽地威脅起他來了,氣的真想揍她一頓,但不舍得,那就用另一種方法懲罰她。
段蕭將馬籲住,抱起宋繁花,雙腿一翻騰,利落地下了馬。
宋繁花問,“乾嘛?”
段蕭陰惻惻地笑,“嗯,玩心跳遊戲。”
宋繁花不解。
段華和段悅見段蕭抱著宋繁花往附近的鎮上去了,他二人也翻身跳馬,動作瀟灑地跟了上來。
段華說,“爹,上哪兒啊?”
段悅道,“爹,娘是大人啦,讓她自己走。”
段悅長大後段蕭就不抱她了,小時候他是日夜不離手,喜歡的緊,長大後也喜歡,但畢竟女兒大了,他就算身為爹,也不能太親近。
段蕭抱宋繁花去鎮上,找了一家客棧,要了三間上房,等兒子和女兒都進了房後,段蕭拉著宋繁花,也進了房間。
當房門合上,又被段蕭用內力封住,段蕭就一把抱起宋繁花,把她摔在了床上,玩心跳遊戲。
宋繁花無語之極,這個色胚!
在鎮上呆了兩天,四人又出發,往雪山去了。
路上,經過陵安城,四個人又上了一次陵山,在那個小木屋裡住了一段時間。
秋天的時候,黃葉鋪了滿地,段華養了一隻小狼崽,跟狗似的,段悅養了兩隻貓,一隻白貓,一隻黑貓,宋繁花養了幾隻野鴨,段蕭嫌棄宋繁花的興趣愛好太低淺,宋繁花嫌棄段蕭一點兒都不可愛,後來,不可愛的男人偷偷地把興趣愛好低淺的女人的野鴨吃了,換成了一模一樣的野鷺。
段華和段悅都很好奇自家老爹怎麼有如此能力,能把野鴨轉眼變成野鷺,都湊到跟前去請教。
結果,暴露了。
宋繁花拿著木棍滿林子裡追著段蕭,非要讓他還她的野鴨來。
鬨的滿林子的鳥撲簌簌的亂躥。
宋繁花跑累了,拄著棍子休息,段蕭就露個臉,看她一眼,從後麵將她抱住,俊臉蹭著她的後背,笑說,“娘子,為夫發現你肺活量很好啊,是不是每天晚上都運動的關係?要不,我們現在回去再鍛煉鍛煉?”
宋繁花呸道,“你個色鬼!”
段蕭哈哈大笑,扣住她的手,拉著她往前走。
宋繁花瞪他一眼。
段蕭仰頭看了看頭頂排成一排,濃密地擋住了陽光的楓葉,歎道,“好漂亮。”
宋繁花也仰頭往上看。
段華和段悅追了上來,也看向頭頂遮蔭蔽日的滿目黃葉。
輕風微起,卷起地上的葉子跳舞一般的律動,前方的夫妻二人十指相握,背影協調,身後跟著兩個小鬼,一動一靜,相得益彰,再後麵跟著一隻狼,兩隻貓,五隻野鷺,歪歪扭扭,肥胖可愛。
歲月靜安,風景恰好,兩個緊緊相偎的人,攜手一起,行這一程慢慢變黃的季節,然後慢慢變老。
……
她說,“與君一起,前路不悔。”
他說,“得妻如此,夫婦何求。”
……
——軟軟,愛你是我今生所做過的最值得的事。
……
宋繁花富閣金闕掌乾坤,崢嶸半生與君行,坐看風雲繁華起,攜手踏儘人間歡。
段蕭十年隱忍十年霜,英雄路上紅顏笑,一路繁花一生情。
雲蘇江山歲月無儘看,但使明君載千秋。
柳紹齊輕狂天下桀驁色,不負重生不負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