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如果你決定要殺我,就這樣牽著我,看著我……好嗎?”
青年低低的嗓音中,帶著艱澀的沙啞。
那雙望著唐今的漆黑狐眼裡黯淡無光,眼尾滲出來的幽幽冷紅,讓那雙眼睛看起來那樣空洞無望。
如果他留不住她,至少,在被她殺死的時候,他希望她可以看著他。
他想要看到她的那雙眼睛。
那雙燃燒著琉璃,映照著冷月,那雙可以容納他的身影——
即便隻是敷衍平淡地隨意朝他瞥來,在無意間將他的身影納入了其中的,那雙淺色的眼睛。
黏膩的鮮血緩慢流淌過裴令之的指尖。
在他握上唐今的雙手時,那些血液也就沾上了唐今的手。
他一身外衣的下擺都已經徹底被鮮血浸濕。
就連他那張蒼白的臉上,都濺開半邊異樣的紅。
他身上的血腥氣濃鬱到讓人忍不住想要推開他。
但唐今還沒有不識眼色到這種程度。
她不知道裴令之到底是受了什麼樣的刺激,但她清楚,現在推開他,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隻是如今。
麵對這樣的裴泊之她又能說些什麼呢。
就暫且不去想裴令之到底是怎麼了,裴令之方才說的那些話——
確實沒有錯。
如果他真的已經把裴泊之殺了,那她確實已經彆無選擇。
她隻能選他。
幽涼的血液黏膩在她與裴令之穿插的指縫間,唐今下意識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她一動,手就被抓得更緊。
裴令之眼尾的紅暈再度加深,他看向她的眼神說不清是絕望還是陰戾,但總歸不會是什麼好的眼神。
唐今便也不動了,就那樣平靜地問他:“殿下打算如何向世人解釋這一切?”
裴令之愣了一下,半晌,他重新牽起了唇,笑容豔麗,卻也流露出深深的疲憊,“眾皇子聯手逼宮,意圖謀反,事敗,被儘數格殺。皇帝氣急攻心,含恨崩逝。”
她不在京城的那段日子裡,他已經將鋪墊做好。
如今他將這樣的解釋拿出去,天下大多數人都會信的。說不定還會有人鼓掌叫好。
唐今便繼續問:“一眾皇子聯手,已然囚了殿下與陛下於宮中,如何還能失敗?”
這一點裴令之當然也想過,“叛軍之中有義士無法忍受諸皇子意欲弑父、分裂家國的惡行,所以——”
裴令之實在不想和她聊這些,話鋒一轉便再度問:“你不殺我?”
但唐今卻不得不跟他聊這些,“至少上千‘叛軍’,當從何處取?”
“天牢裡拖些罪大惡極的出來,殺了焚了當作負隅頑抗的,禁軍中再拎出一千人,做那不願同流合汙活下來的義士。”
裴令之往前了一步,唐今下意識往後。
裴令之眼眶又熱,繼續朝她走,直到將她逼著靠上了一旁的廊柱。
那廊柱的另一側,還掛著那剛被裴令之一刀刺穿了咽喉的三皇子的屍體。
“你不殺我?”他聲音微顫著,不像是在問她話,而像是在暗暗哀求她些什麼。
唐今的眉心皺得擰不開。
她對他的抵觸幾乎已經明晃晃地擺在了臉上,“……殿下不是已經說了,我已彆無選擇。”
她確實是不打算殺他了。
她還沒有厭惡他,厭惡到寧願違背祖訓的地步。
裴令之該高興嗎?
應該還是有一點高興的。
畢竟。
她沒有憤怒到要直接殺了他。她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在意裴泊之。
但這樣的結果也在他的預料之內。
他不曾預料到的,或者說是他不敢預料的,是她眼底的抵觸,是她麵上的厭惡,是她聲音之中控製不住流露出來的那些疏遠冷意。
這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他。
她隻是迫於形勢而不得不暫時選擇他。
就如前世他剛剛登基時一模一樣。
裴令之的鼻尖又湧上了一股酸。
但沒關係的。
這一世他會更加小心謹慎的。
他會努力去模仿裴泊之的模樣,他會努力去當一個她需要的明君。
他不會再讓她有任何彆的選擇。
而如果。
如果這一世到最後她還是決定要殺他。
他也會給自己留一條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