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殫精竭慮,先於肉|體承受的折磨之前打垮了自己。江眠的飲食不規律,睡眠質量尤其差到了極點。有時候,他餓得可以吃下一張桌子,可更多時候,筷子隻是挨了一下舌尖,他就反胃得驚天動地;至於睡覺,一些夜晚,他能生生熱醒,醒來後發現自己出的汗已經浸濕了睡衣和床單,渾身焦灼得像是架在火上烤,而另一些夜晚,即便在恒溫的室內,江眠仍然冷得牙齒打顫,寒意從骨髓裡噴薄出來,讓他不得不蜷緊四肢,深深地縮進被窩裡。
他不僅不能把這種反常的情況告訴其他人,並且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幾個星期下來,他本來就沒有幾兩肉的身體更加清減,手腕幾乎可以看到骨節的形狀,突兀地撐著毫無血色的皮膚。
他不說話,沉默蔓延片刻,聽到房門再次打開的聲音,泰德環顧這雪白的、狹小的、簡陋的囚室,勉強地笑了一下“時間不多了,恐怕我得走了。你……你多保重。”
江眠抬起頭,輕聲說“再見。”
“……再見!”
泰德的背影和腳步聲被徹底隔斷在堅固的大門背後,狹小的單間內,再次隻剩下他一個人,
興許是誘魚劑的味道還在他的大腦中揮之不去的緣故,江眠忽然很想吐。
接下來的半個月裡,江眠再次被法比安下令提出囚室,像之前那樣,由近十個激光紅點瞄準,在監控的密切注視下,去取那一滴萬金的人魚血。
拉珀斯看到他,急忙甩動魚尾,匍匐著遊過來,將手貼在玻璃牆上,用喜悅的、迫切的目光摩挲江眠的臉頰。
他們不再給他水,更不用說食物,其實,自打江眠第一天看到人魚時,他就很少見到他吃什麼東西。拉珀斯的鰭膜乾燥,鰭骨的末端蜷曲收縮,魚尾的漆黑鱗片,也呈現真正類似青銅的,枯硬的色澤,但他恍若未覺,隻是全心全意地為能夠見到江眠而欣喜。
江眠的鼻子一下就酸了,他偏過頭,不忍和人魚的眼神對視。
這些天來,他一直在思索一件事。
難道真的是為了我,拉珀斯才甘心困在這裡的嗎?可我又有什麼特殊之處,能叫一條強大的人魚另眼相看呢?
江眠現在知道了,和上一條人魚相比,研究所要徹頭徹尾地控製拉珀斯,又談何容易?哪怕西格瑪集團可以出動一支軍隊,但他的力量、速度、身軀強度,乃至操縱次聲波的可怕能力,都不折不扣地向人類證明了一件事王嗣的地位,不是空有虛名就能得到的東西。
更不用說,這件事仍然讓法比安牢牢把控著信息源,一絲一毫的風聲都不曾放進集團總部。
所以,他為什麼還不離開?
拉珀斯同時凝望著他的小人類——其實,即便身形瘦弱,江眠的個頭在人群中已經算得上高挑,但對於體長超過三米的人魚來說,他看上去還是小小的,完全可以揣在懷裡。
不好了,人魚焦急地抖動耳鰭,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相處和催化,江眠的熱潮已然近在咫尺,哪怕隔著厚厚的玻璃牆,他仍然可以聞到那股甜蜜的、快要熟透的氣息,在毛毛的皮膚下凶狠地潮湧醞釀。
而且,由於缺乏雄性人魚的悉心照顧,江眠這些天吃得糟糕,睡得也糟糕,他已經感應到了許多次……等一下,珍珠,你……你在哭嗎?
江眠跪坐在投食口上,默默地垂著頭,眼淚先於粘在手裡的取血器,滴滴落入桎梏人魚的牢籠。拉珀斯慌忙遊過來,噓噓地哄他怎麼了?彆哭、彆哭……
太年輕了,還是個幼崽,就吃了那麼多苦。
拉珀斯改用人類的語言,向上伸出兩隻手,仿佛隨時可以接住江眠的整個人“要血?沒關係的,他們要,就給他們。我隻要你好。”
被愧疚萬蟻噬心的滋味,想來也不過如此。我做了什麼才配得上這個?江眠苦澀地想,到頭來,還是我拖累了他。
沮喪和自我厭棄的反複拉扯,使他攥得愈發用力。眼看江眠身上的紅點開始激動且不妙地閃爍,拉珀斯人性化地皺眉,從喉嚨裡發出一道小而無害的聲波,成功震麻了青年的手,同時讓取血器掉落下去。
江眠吃了一驚“拉珀斯?!”
你乖,人魚熟練地,甚至可以說滿不在意地扯開取血器,溫柔地說,人類想要我的血,這很好,是個有利於築巢計劃的決定。很快,你就能感覺到,你需要一個安全的、暖和的巢穴……而我會把它打理得漂漂亮亮、乾乾淨淨,然後把你包在裡麵,用食物淹沒你,珍珠。
人魚咕噥道所以,我不能再增加這裡的死屍,陸地沒有海水的強效自淨能力,它們隻會把我們的巢弄得全是臭味……而且人類有你,我隻要你平安無事,好嗎?
人魚用咕嚕咕嚕的絮叨聲,蓋過了取血時的聲音。江眠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他隻知道,人魚正抬起他璀璨的深金色眼眸,同自己專注地對望。
江眠想起了他曾經在國家地理雜誌上讀到的一篇文章,裡麵提到,直至上個世紀,生活在尤卡坦半島上原住民們,仍然有朝向大海深處投放金子和人祭的習俗,現在,他忽然理解了這一切的源頭——倘若情況允許,他也想把自己扔進拉珀斯的瞳孔,置身於那片包容無垠的金色暗海。
為了它,為了這個,我能撐住,江眠對自己說,總歸我已經撐了二十多年了,再多一會兒,也沒什麼問題。
“按時睡眠、進食,好好休養,積累精神。”走的時候,拉珀斯對他囑咐了和之前彆無一二的話,隻在最後關頭猶豫了一下,“我想你……彆胡思亂想。”
縱然江眠心中五味雜陳,他依然點了點頭。接下來,他再次被強行押回了自己的牢房,繼續度日如年的囚犯生活,倘若江眠不是一個天生安靜內向,擅長通過內心世界與自我洽談的人,他是很難堅持到這一刻的。
第二十七天的傍晚,合金門從外側刷開了。
江眠平靜地轉頭看去,不是泰德,不是叫人惡心的法比安,也不是送飯的警衛……不,他們確實是警衛,但他們不是來送飯的。
“江先生?”為首的隊長以一種不自然的恭敬,對江眠低頭示意,“您的禁閉結束了,請跟我來。”
江眠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疑心是自己眼花了、聽岔了……或者在長久的死寂和禁錮中,生出了自由的幻覺。
見江眠沒有反應,警衛隊長再補充了一句“這是最高層下達的指令,請允許我為您解開手銬。”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昨天的安慰!嘿嘿
拉珀斯操縱人魚血,發瘋,撕碎一些人的骨頭,因為另一些人已經被撕完了,尤其是法比安你們把珍珠帶到哪去了,把他還給我!
其他人尖叫、逃跑,爭先恐後撲到江眠的牢房前,用力拍門救命!救命!開開門啊,開門!然而牢門修得太結實了,無法破壞
江眠安然無恙地坐在房中,思念拉珀斯,憂鬱,忽然聽到隱隱約約的聲音嗯!打雷了,外麵好像要下雨。繼續坐在那,思念拉珀斯,憂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