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夢洲來不及狂喜,心裡就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什麼好藍,什麼好綠,這是可以隨便看到的地表風景嗎?
他轉過頭,困惑地四處一探——
頭頂就是漆黑如夜的真空,他如今視力大好,甚至能看到遠方緩緩漂浮的軌道衛星,而下方……下方則是他親愛的地球,百分之三十的陸地,百分之七十的海洋,大氣晶瑩,猶如看似薄脆的玻璃罩。
餘夢洲“……”
餘夢洲徹底失語了。
“為什麼,”他慢慢地說,“我們會在太空裡?”
“空魔世界的個體,很容易就能被帶到高魔的世界,譬如魔域,魔域吸納你,就像你呼吸空氣一般輕易。”法爾刻解釋道,“但是高魔世界……尤其是我們這樣的個體,來到低魔力濃度,或者空魔力的世界,比一顆蛋,想擠進一根空心的吸管還要艱難。”
“所以,選擇域外的落腳點,是最輕鬆的方案。”頌歌說,“否則我們遷移的時間,還要再拉長幾十倍。”
餘夢洲歎了口氣,好吧,反正異世界都穿越過了,這個宇航員視角,對他也沒什麼新奇的了。
“去到地球,千萬不能跟上麵的人啊動物啊起衝突。”他再一次強調叮囑,“他們真的很脆弱,比我還脆弱……比我脆弱得多的多!說不定你們噴一下氣,就把他們點著了……”
“放心吧,”血屠夫做出保證,“你的家就是我們的家,我們知道分寸。”
……不,你們對自己的家才沒有分寸!
“我會看好他們,不會有事的。”法爾刻也安撫他。
在他身後,死恒星和朝聖卻在不安分地嘀嘀咕咕。
“凡事不能掉以輕心啊,萬一像上次一樣出了麻煩事……”
“那就你修改這個世界的重力,我趕個隕石下來,先把這個當做一重保險。”
“行,就這麼計劃。”
兩個惹事精一拍即合,等到餘夢洲懷疑地看過來時,兩匹人馬又飛速晃開,裝作誰也不認識誰的無辜模樣。
“走吧,”法爾刻說,“你的家在哪裡?指個路,我們先過去。”
“不行,”餘夢洲想了想,否決了他的建議,“家裡太小了,壓根裝不下你們這麼大隻的體型……如果你們不介意,我們可以先找個山林湊合一晚上。”
“可以。”法爾刻轉向頌歌,示意他先為馬群套幾個混淆知覺的法術光環,然後再從大氣層降落下去,沿著餘夢洲記憶中的方向飛行。
“咦,會飛的鐵鳥!”沿途,他們遇到好幾架航線不同的飛機,以太立刻好奇地提高速度,繞著機身觀察了幾圈,“好小的窗戶啊……他們是囚徒嗎?”
餘夢洲喊“彆碰到人家啊!裡麵也不是囚徒,設計就是這樣設計的,快回來!”
輝天使逡巡了一圈天空,十分驚奇“這個世界的雲層裡居然沒有生靈駐紮,而且雲霧都像紗一樣稀薄,難怪沒法繁衍出天空上的王國……”
“雲裡有活物駐紮原本就是不符合地球的常識的……”餘夢洲心情複雜,“你也快回來,不要想著在這裡建國了……”
“死亡,”死恒星深沉地說,“每時每刻地死亡,每時每刻地新生。太平均了,平均到無趣,我很不喜歡這樣的……”
法爾刻踢了他一蹄子。
“……我的意思是我很欣賞這樣規律的變化波動這麼穩定實在是太難得了!”
“真的是空魔世界啊,”頌歌好奇地嗅來嗅去,“地脈裡的能量也十分原始。嗯,希望我們的到來不會給這裡帶去不好的影響……”
“而且有好多燈光,”高耳咂了咂嘴,“至於更多的暗影,則流動在人的心裡。”
“大地好、好脆弱哦。”災變也在新奇地旁觀,“隻要拉一下那邊的月亮,那麼多的水,就能淹沒沿、沿海的陸地……”
法爾刻又踢了他一蹄子。
“……但我是不會這麼做的我發誓我不會!”
餘夢洲已經沒力氣挨個糾正這群問題怪馬了,待到他們踩上地表,才齊齊地驚歎了一聲。
“好軟的地,”鐵權杖小心地抬起蹄子,“我不會把它踩碎吧……”
褻舌吐出舌頭“空氣也太潮濕了。嗯,真是一顆柔軟多汁的星球啊。”
“麻煩不要用這種形容果汁軟糖的詞形容我的家!”餘夢洲抓狂,“哪怕是撒哈拉沙漠,對你們來說都很潮濕吧!”
“哈,這裡的樹也不會咬人!”軍鋒高興地蹦蹦跳跳,嚼了一口樹上的葉子,“味道還可以?”
又聞到不遠處繁茂金桂散發出的甜香,也好奇地跑過去啃了一口。
“這個!這個花聞起來甜,嘗著是苦的唉!”
“真的嗎?”
“我嘗嘗。”
“我也來一口。”
轉眼間,十二匹人馬圍著一顆桂花樹,嚼得專心致誌,不住沉思著點頭。
“嗯……神奇。”
“聞著甜絲絲的,為什麼吃起來是苦的呢?朝聖,跟它說話,讓它變甜。”
“你以為我是什麼,糖果許願機?滾滾滾!”
餘夢洲“……”
法爾刻就站在他身邊,麵上含著溫柔的笑。
“這是一個很好的家鄉。”他輕聲說,“像你一樣。”
餘夢洲一邊苦惱,一邊情不自禁地笑了。
他問“真的假的啊?”
“真的,”法爾刻認真地點頭,“美麗生動,這麼柔軟的土地,卻堅韌得能撐得起魔馬的鐵蹄……確實和你一模一樣。”
餘夢洲的臉有點發紅,他笑著拉住法爾刻修長的手指,再轉向那十二位桂花品鑒專家。
“嗨!”他喊,“快走了,我們得找個地方露營!”
法爾刻降落的地方,就在一處離城市不算太遠的山林當中,在周邊轉一圈,還能發現露營愛好者曾經駐紮過的痕跡。他跳上法爾刻的馬背,林中蚊蟲絕跡,唯有晚風送來金桂的芬芳,在夜空下流連徜徉。
他忽然想到,上一次離開這裡,被魔域吞下去的時候,還是人間的盛夏,而現在,卻已是數年後的深秋了。
他搖頭微歎,好不容易在心中騰起一點思鄉之情,那邊立刻有幾個大呼小叫的二傻子,從林間提出一頭不知是嚇得不敢動,還是已然昏過去的小野豬。
“看!我發現了……啊,這是什麼生靈?”血屠夫奇怪地問,“我剛一過去,它就倒在地上了。哈哈,身為無智之物,竟也懂得以肉身獻祭戰爭之子,我覺得……”
餘夢洲跳起來,就是一個拍在馬屁股上的大巴掌。
“這是國家保護動物,快給我放下去!”他搶過那頭昏厥的小野豬,“這麼小,一看就是還在媽媽身邊等著照顧,塞你的牙縫都不夠,不許亂抓了!”
血屠夫很委屈,他可憐兮兮地甩了甩尾巴,“哦”了一聲。
看到他的慘狀,軍鋒一聲不吭,悄悄把手裡的大蛇扔到樹後麵去了。
餘夢洲又好氣,又好笑,總算在靠近溪流邊的位置,找到了一處平坦的空地。
以太將這裡的麵積又擴大了幾倍,從折疊的空間裡掏出行軍專用的寬大王帳,頌歌也用法術光圈在附近設下凡人免進的結界。
“原來無罪的世界,是這個樣子的啊,”七重瞳站在溪邊,用手指沾了一點溪水,嘗了嘗,“到處都很……很乾淨,很輕盈。”
餘夢洲很意外“哪裡乾淨啦,以前在鄉下,晚上還能在天空看到好多星星,跟一條河似的,現在都不行了。”
“不是這個乾淨,”七重瞳笑道,“不過,你說的這方麵,也比魔域要乾淨很多。我說的乾淨,指的是罪孽。”
“法爾刻是地獄的皇帝,原初之力的直接體現,你看,他是什麼樣的外貌?”七重瞳搖搖頭,“當他褪去魔力的輝光,你就可以看到,他的皮毛是最深不見底的漆黑,吞噬任何光,湮滅任何色。”
“但這裡,”他笑了,“這裡也有罪行,不過比起魔域,此世的罪孽充其量隻能算灰色,比起漆黑,還差得很遠呢。”
“那……你們會習慣嗎?”餘夢洲躊躇地問。
七重瞳反問“怎麼會不習慣?在墨缸裡出生的人,自然也能適應清水。我隻擔心我們身上的黑,把清水也染成另一個墨缸。”
餘夢洲頓了一下,問“你們會嗎?”
七重瞳抬眼看他,他稍微拉下遮眼的綢帶,眼瞳浮動著疊加的光輝,便如繁複的火焰。
“隻要你在,我們就不會。”他說,“我保證。”
餘夢洲欣慰的笑容還未完全綻開,旁邊忽然響起詭異的“嘎吱”一聲。
他緩緩地轉過頭去,看到死恒星正專心嚼著一條河溪裡撈上來的魚,見餘夢洲正難以置信地盯著他,他愣了一下,把缺了頭的魚身從嘴裡扯出來,遞給餘夢洲。
“吃嗎?”他問。
餘夢洲無法形容這種感覺!
就像一群重量級掠食者,在原來的生態環境下,好歹還有一些可以跟得上他們步伐的下遊食物鏈,雖然懶散,起碼還保持著顧盼威嚴的架勢。眼下生態圈進一步降級,他們周圍徹底不存在任何威脅了,於是智商也立馬跌破到一個全新的最低點……
餘夢洲沉默了半天,輕聲道“我不吃,你吃吧。”
我要去找法爾刻,他想,管他原諒不原諒的,周圍隻有這麼一個智商尚存的高地,反正我是必須要好好將他珍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