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的夏天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炎熱,相反,夜晚的珠江邊不時會有涼風拂麵,令人感覺十分愜意。正因為如此,到了夜晚,江邊的人就顯得格外多一些,沿江馬路的單邊建築都亮起了霓虹燈,把一條珠江水染得五顏六色,煞是好看。
從海珠橋向西一直到沙麵,是廣州夜晚最熱鬨的地方。臨江的馬路聚集了全市大部分的娛樂場所,卡拉ok、夜總會、舞廳、酒吧,所能想到的娛樂業態都在這裡紮堆兒,正因為如此,這裡的治安也是令人最頭疼的地方。
“海上花”位於人民路和解放路之間,是一幢老建築改建而成,也是這個區域投入運營最早的一間夜總會,在整個區域來講,算得上是最頂級的娛樂場所,相比其他夜總會,這裡要規範許多,陸春鶯就是在這間夜總會駐唱。
兩年前,當陸春鶯踏進廣州這塊土地時,整個人一片迷茫。
田中源的背叛令她心灰意冷。剛到廣州的時候,憑著僅有的一點積蓄在一間小旅館裡窩了一個星期,她哪裡也沒有去,突如而來的失戀令她僅剩下行走的軀殼。她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的去向,包括錢碧塵。
在那間小旅館裡,想得最多的就是與田中源在一起的時光,那些曾經支撐她並且給她希望的諾言與房間裡嗡嗡作響的冷氣機交織在一起,顯得那樣的可悲與可笑,她想結束這一切,於是就走出了那間旅館,那也正是她山窮水儘的時候。
旅館就在“海上花”附近。當時從廣州站走出來的時候,她不知道去哪裡,就順著解放路一直南行,到了江邊,才發現這條路就跟自己的人生一樣,突然沒了去處。唯一不同的是,解放路在珠江上有一座橋,過了那座橋,就是另一番景象。陸春鶯想著,這情形不正是自己眼下的處境嗎?這廣州莫不就是自己的那座橋?陸春鶯感覺自己已經力不從心,既無力踏上這座“橋”,也沒有勇氣跨過這條“江”。她怕一切都會像自己的愛情一樣,突然坍塌。
那也是一個夏天,隻是天色未晚。
陸春鶯站在江邊,靜靜地看著周遭的一切。珠江水似乎並不平靜,翻騰不息的江水承載著往來穿行的船隻;不時掠水覓食的水鳥似乎忘了身邊的危機,依舊按自己的路線高高低低、來來去去;不遠處的海珠橋上全是行色匆忙的人群和川流不息的車流……那一刻,她覺得自己是如此微不足道,沒有人會在意她要做什麼,即便是縱身一跳,也隻能落得個“花敗落水隨它去”的結果。不過,她不在乎這個結果,心都死了,一具軀殼又算得了什麼?陌生人的猜想又算得了什麼?可是她又不甘心,如此結束一切,真的是自己想要的結果嗎?
江邊的鐘樓響起了報時的聲音,陸春鶯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在原地站了許久。她很奇怪,自己如此傷心,甚至於想躍身入江,臉上卻是一片乾淨,不是應該有淚嗎?至少應該嚶嚶啜泣吧?什麼都沒有,隻有江風不斷拂麵,撥動著額前的一縷青絲。她閉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氣,心裡念著,或許這廣州真就是她陸春鶯的“橋”,既然如此,為何不鼓起勇氣踏上去試試呢?這天下又不是隻有一個田中源。為什麼不去證明一下,陸春鶯沒有了田中源依然會活得瀟瀟灑灑。
在她轉身將要離去的時候,被“海上花”的招牌吸引住。那片藍色的海浪底板上,一朵盛開的、她叫不出名字的花那樣豔麗,靜靜地在盛夏的午後發著光,像極了一位昂著頭顱、驕傲無比的少女。
陸春鶯緩緩地向“海上花”走去,像是要去踏上自己人生的那座“橋”,小心翼翼。
那是一幢年代久遠的歐式建築,灰白的牆體在門前的老榕樹映襯下,被午後的陽光裝點的斑駁溫暖。陸春鶯站在門口,向上打量著整棟建築,說不上恢宏和富麗堂皇,卻透露出少有的古典氣質,令她想起武漢關附近的建築,如此相像。她不斷克製自己不去再想與武漢、與襄樊、與湖北任何有關的事情,她想重新開始,從廣州開始,從眼前的這幢建築開始。
樓裡傳出了歌聲,是一位女聲在唱粵語歌,像是首新歌,雖然聽不懂歌詞,陸春鶯還是從旋律中聽出了幾處錯誤,她意識到這不過是彩排而非正式的演唱。她想起了以前在襄江歌舞劇院彩排的時光,想起了田中源會在排練廳外麵的長椅靜靜地候著……可是那些日子都一去不複返了。她努力擺脫著這種回憶,讓自己重新回到現實中。
“靚女,係唔係想入去?”
陸春鶯正猶豫著要不要推門而入的時候,耳邊響起了略顯低沉的聲音,她回頭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身後站著一位男士,一副時髦的打扮,帶花紋的湖藍色大翻領襯衫,白色牛仔褲,白色的尖頭皮鞋,燙著大波浪發型,戴著一副新款的蛤蟆鏡,渾身散發著煙草的香味,不是那種抽煙人身上的味道,而是一種帶著煙草的香水氣息。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從沒被遮擋的嘴巴來看,像是一位帥氣的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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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我,剛到廣州,麻煩你可不可以講普通話?”
“哦!我是說,你是不是想進去?”
陸春鶯被他的這句話問到了,她是想進去,但不是進去消費,至於進去做什麼,她還沒想好,這也正是她之前猶豫不前的原因。
“不好意思!我這樣問你是不是有些不合適?我沒彆的意思,剛才看你一個人在江邊站了許久,還以為你有什麼想不開的事……還好,你走了過來,剛才,又在這裡看了許久,所以才冒昧的問你。”
男生說的很誠懇,陸春鶯沒想到自己會被人關注,內心頓時覺得一陣溫暖。
“我……剛從湖北來到這裡,哪兒都不熟,不知道在這座城市裡能做些什麼……其實,剛才我是被這裡的牌匾吸引過來的。‘海上花’這個名字很好聽,那朵海上盛開的花很像一位驕傲的女孩兒,我感覺到好奇,所以就情不自禁的走了過來。”
“原來是這樣!你知道這花叫什麼名字嗎?”
陸春鶯搖了搖頭,那的確是一朵陌生的花。
“木棉花。”
男生指著路邊的樹對陸春鶯說著。
“就是這種樹開出的花,廣州到處都能見到,隻是這個季節看不到花開,隻有在春天,樹葉還沒有長出來的時候,花就先開了。看見木棉花,就知道春天來了。花開的時候,遠遠望去,一簇簇掛在枝頭,紅的耀眼。”
“木棉花!”
陸春鶯重複著男生的話,她沒想到這世界上還有這樣的花朵,沒聽過、沒見過。
“知道木棉花的花語是什麼嗎?”
陸春鶯第一次聽說花也有語言,這令她突然對眼前的男生充滿了好感,對廣州也充滿了期待。
“珍惜眼前人!”
陸春鶯愣住了。為什麼自己現在才認識這種花,如果早一點認識,她就會送一大束給田中源,提醒他,這樣的話,自己是不是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你怎麼了?對了,還沒請教,怎麼稱呼你呢?”
男生的話問得剛剛好,避免了她再次陷入對田中源的思念之中。
“陸春鶯。”
“春鶯……很好聽的名字。介紹一下,袁開朗,海上花的駐唱歌手。”
陸春鶯的判斷沒錯,男生果然不是一位普通的路人,沒想到和自己一樣,也是一位音樂工作者。
“哦……你可以叫我開朗哥,這裡的人都這麼叫我。”
“哦!開……朗哥,你在這裡唱了很久了嗎?”
“還好吧!兩年多而已。咱們彆站在外麵,要不,進去看看?現在還沒到營業的時間,大家正在排練,準備晚上的演出。”
“我……可以進去?”
“當然!”
袁開朗邊回複著陸春鶯,邊上前拉開“海上花”的門,做了個邀請的手勢把陸春鶯從外麵請了進去。
內部格局與建築外觀完全不一樣,整個一層的中部做了架空,除了承重柱和承重梁之外,多餘的牆體全部被拆除了,架空的部分使空間向上延展,令長方形的屋形結構顯得特彆開敞,兩側做了兩層u字形結構,臨架空的位置做成了敞開的設計,大理石羅馬護欄令整個外觀顯得高貴而優雅。二層是一個個的隔間,袁開朗說那些隔間都是用來招待大客戶的貴賓房。舞台在向東的位置,裝飾的有些複古,有點像上個世紀遺留下來的東西,看上去很有氣勢,也很有格調,倒是和“海上花”這個名字十分匹配。
舞台區域歌手和樂隊正在做合聲練習,一位女生站在麥克風前,立式的麥克風有些複古,與女歌手的裝扮並不是很相襯,也可能是還沒有化裝的原因,剛才陸春鶯在外麵聽到的歌聲就是這位女歌手正在唱的《夜來香》。
所有人看見袁開朗都停了下來,大家都叫“開朗哥”,可見袁開朗在這裡的重要性。
“你們繼續!我帶這位小妹妹參觀下。”
“開朗哥,這位小妹妹好生的麵孔,也很靚女啊,是不是新交的女朋友?”
吉他手阿楓調侃著。
“彆亂講!人家剛到廣州,可彆嚇著她了。”
袁開朗顯得很紳士的回應著,這讓陸春鶯很感動,有種被大哥哥保護的感覺,這也讓她想起了遠在故鄉的哥哥陸春放。
“小妹妹,叫什麼名字啊?”
阿楓像是不死心,繼續糾纏著。
“專心練習……”
還沒等袁開朗講完,陸春鶯就把話接了過去。
“陸春鶯。”
阿楓沒想到這位靚女如此大方,反倒令他不好意思了。
“春天的夜鶯,很好聽的名字。我叫阿楓,謝明楓。”
“阿楓好!也謝謝你的讚美!”
“我叫你鶯鶯吧!到廣州是來找工作還是來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