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進站了,人們像潮水一樣追著火車跑,有座的怕被火車丟下,沒座的抱著搶到座的希望,中年婦女湧入這股潮水中,轉眼消失不見了。
中年婦女名叫李玉,陳慧叫她玉姐,她叫陳慧美娥,陳慧臨時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趙美娥,取了九哥的姓,高老師的名。
名叫趙美娥的陳慧悠閒地排在一節臥鋪車廂門前的隊伍後麵,望著硬座車廂那邊洶湧的人流,不禁感慨錢的妙用,沒有銅牆鐵壁,然而人們卻被錢自動劃分成一天一地兩個陣營,那邊水深火熱,這邊幸福安康,連工作人員的服務態度也全然不同,那邊粗聲大氣,這邊溫文爾雅。
陳慧的行李隻有一個包,挎在胳膊上略顯沉重,懷裡抱著李玉的兒子。
孩子還在熟睡中,喧鬨沒有吵醒他,他或許正在做著一個美妙的夢,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上了車,找到自己的鋪位,放好行李,陳慧就抱著孩子去了餐車。
餐車的座位上都坐著人,卻不吃飯,而是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陳慧倚著一個座位的靠背站著,透過開著的車窗,看到外麵已沒有乘客,仿佛剛才擁擠的場麵不曾存在過似的。
火車晃了一下,徐徐前行,站台上的燈光漸漸遠去,視線裡終於剩下一片黑暗了。
等了將近一小時,陳慧的耐性即將消耗殆儘時,聽到李玉“借過一下”的禮貌用語從硬座車廂那裡傳來,接著,那個樸素卻精致的女人出現在餐車門口。
“美娥,你等久了吧?”
“沒關係。”陳慧說著話,從滿地行李的空隙中邁步迎了上去,將懷裡的孩子往前送了送,“玉姐,他怎麼老睡啊?”
李玉嗬嗬一笑:“不用管他,他平時就愛睡,這不感冒了嗎,就更愛睡了。”
她走到吧台前,敲了幾下吧台的桌麵,喊道:“有人在嗎?要吃飯!”
一連喊了幾遍,廚房的門才打開,走出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廚師,眯縫著眼睛,打了個哈欠,語氣不好地說:“就有麵,五塊一碗!”
顯然他對於李玉打擾了他美夢的行為頗感不快。
李玉沒計較他的不禮貌,說:“來兩碗,給我們找個座,我們總不能站著吃吧。”
陳慧連忙說:“我不餓,要一碗就行!”
“吃吧,這都半夜沒吃飯了。”李玉已將一張十元錢拍在吧台上。
廚師煩躁地咂了咂嘴,收起錢,從吧台後麵走出來,走到一張桌子前,將趴在桌子上睡覺的四個人拍醒,讓他們讓開座位,李玉和陳慧坐了下來。
麵很快端上桌,陳慧目瞪口呆,碗隻有米飯碗那麼大點,還沒盛滿,煮的是掛麵,連像樣的臊子都沒有,沒肉沒菜,隻飄著幾點油花花。
但就是這兩碗清湯寡水,讓兩人的感情又進了一步。
李玉告訴陳慧,她趁亂混上車,第一時間找列車員補了票,隻是無座。
陳慧說,那正好把位子換了吧,路還很長,她怕照顧不好孩子。
李玉說:“你忘了?你買的是學生票!”
所以,還按照之前說定的辦。
吃完飯,李玉回硬座車廂去了,陳慧抱著孩子返回到臥鋪車廂,兩人約好下車後在出站口碰麵。
帶著孩子,陳慧倒沒覺得是多大的負擔,孩子果然乖得很,基本都在睡覺,中途醒來過兩次,喂完藥後很快又睡著了。
第二天下午七點多,陳慧抱著孩子下了火車,在出站口與李玉接上頭,將孩子交給她。
進入秋天,天短了,其時天色已黑,李玉問陳慧:“美娥,你舅舅沒來接你嗎?”
“哦,他可能忙吧。”陳慧支支吾吾地說著,正要走,李玉叫住了她,說要請她吃飯,感謝她對她兒子一路的照顧。
陳慧本不想占這個便宜,但她此時已全然對李玉沒有了戒心,又想到出來闖蕩,多條朋友多條路,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裡,她沒有一個認識人,總是免不了要和陌生人打交道的,便同意了。
吃飯的時候,李玉告訴陳慧,她其實是個票販子,俗稱黃牛,在火車上時她不敢說,怕有人聽到了向乘警舉報,倒票雖然不犯法,但免不了被盤問,被教育。
昨天,她本來給自己留著一張臥鋪票的,但有個急欲回家的人出價實在太高,她禁不住誘惑,就把那張票賣了,剩下的一張硬座票,也讓自己弄丟了。
正在為工作發愁的陳慧馬上來了興趣,便和李玉展開了深入交流,不管自己乾不乾,長長見識總歸是沒錯的。
李玉說:“沒辦法,都是被生活逼的,其實就是掙的辛苦錢,彆人蒙著被子睡大覺的時候,我們卻在沒明沒夜地排隊買票,說白了,我們就是有錢人雇的傭人而已。”
陳慧問:“這真的不犯法嗎?”
“犯什麼法?做得小了,就是黃牛,人們都看不起;做得大了,就成了倒爺,哪個不眼紅?倒爺你聽說過沒?”
陳慧自然是聽說過的,起初乾這行的人,錢早已賺得家裡放不下了,點點頭,又問:“很賺錢嗎?”
李玉說:“賺錢是很賺錢,不往多說,你每天賣出十張票,每張票掙十塊錢,那就是一百塊,一個月就是三千,實際上遠不止這麼點,很多票我們都是翻倍賣,就是辛苦。”
“有可能賠嗎?”
“有,比如買好的票賣不出去,不過這種情況極個彆,實在沒辦法,就按原價賣出去,整體算賬絕對不會賠。”
陳慧貌似平靜的外表下,心裡早已掀起了驚天大浪,三千塊錢,那可比九哥掙的都多了,她倒不奢望真的能掙這麼多,隻要暫時能養活起自己,她就心滿意足了,等在城市裡站穩腳跟,再慢慢謀個正經營生。
她不怕辛苦,怕的是沒人要她。
昨晚在餐車上時,陳慧將自己考上大學沒錢去上的情況說給了劉玉,倒不是為了博取同情,隻是想試探一下李玉,如果李玉是個騙子,一定會主動給她介紹工作,當時李玉隻是歎了口氣,說:“都不容易啊,上學不容易,掙錢更難,這年頭的工作可真不好找,你還是借點錢去上學吧。”
這時她已完全信任了李玉,又急於得到這份工作,便問:“玉姐,你看我能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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