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黎主編等人屢屢提到文壇上現在流行的先鋒類小說寫作潮流,我就這個問題說點題外話,我曾經寫過好幾篇關於先鋒小說的理論性文章,對於這點,我想我還是有點發言權的。”
沒人反對。
方明華在這幾年,陸續發表了《意識流小說前生今世和在國內發展史》《西方現代派文學優勢與局限》等理論性文章,還專門出版一本《當代文學思潮與未來展望》文學理論專著。儼然成為國內文學理論界一位後起之秀,特彆是對於包括意識流在內的先鋒文學研究頗為深刻。
隻不過方明華在文學理論界非常低調,彆人隻知道他是茅盾文學獎獲得者,國內一家大雜誌社的主編而忽略了他這個身份。
可是在座的怎麼會忘記?
“方主編,你說,我們洗耳恭聽。”黎陀笑著說道。
方明華微微一笑:“關於先鋒類小說的優缺點我在我的論文已經說的非常詳儘,各位都已經了解,我不再贅述,我想說的一點是:是不是當今文壇,除了先鋒類小說寫作手法就不能有彆的創作手法了嗎?!傳統的現實主義創作是否真的已經過時?”
“我們非常欣賞推崇哥倫比亞當代偉大作家加西亞·馬爾克斯用魔幻現實主義手法創作的著名的《百年孤獨》,但請大家不要忘記,他幾年前一部新作:用純粹古典式傳統現實主義手法創作《霍亂時期的愛情》同樣非常精彩!”
“這說明什麼?說從根本上說,任何手法都可能寫出高水平的作品,也可能寫出低下的作品。問題不在於用什麼方法創作,而在於作家如何克服思想和藝術的平庸!現在就拿陸遙同誌寫的這本《平凡的世界》來說吧,剛才王主編說陸遙師承柳青,這本小說比肩《創業史》,但我覺得它可是和外國另一本小說相比。”
“哪一本?”
“蘇聯作家肖洛霍夫寫的《靜靜的頓河》。”
《靜靜的頓河》?那可是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品!
會議室頓時騷動起來,大家忍不住低聲議論,黎陀忍不住打斷方明華的話,語氣帶著一絲嘲諷。
“方主編,雖然陸遙同誌和你都是秦省作家,聽說私下關係挺好,但也不至於這麼讚美吧?”
“黎主編,能否讓我把話說完?”方明華微微蹙眉。
黎陀露出抱歉的表情,他也覺得自己今天有點太激動。
等會議室裡安靜下來,方明華繼續說道:“我這裡著要指出的是,《平凡的世界》不是已經達到了《靜靜的頓河》的水平,實事求是講,陸遙同誌的這本小說相比較後者還有一定的差距。”
“但請大家注意,肖洛霍夫在這部史詩的寫作裡,下工夫處理的一個重點,也是曆史的複雜性,隻不過那是蘇聯內戰時期的曆史。憑這一點,肖洛霍夫的《靜靜的頓河》就遠比蘇聯時期同類的作品高出一大截,高屋建瓴,是作家兼曆史學家的眼光!”
“同樣,路遙同誌在這部《平凡的世界裡》與眾不同的努力,他的寫作對曆史全局,對曆史發展複雜性的關注,就這一點我認為這是一部非常優秀的小說。”
“陸遙同誌這本《平凡的世界》正如各位同誌所說,的確也存在一些不足,我認為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就是在具體寫作過程中,簽字造句的確有些囉嗦。
“譬如這一段:”方明華翻開雜誌,念著上麵一段話:
“他和她,通過這個娃娃,更意識到他們是完全融合在一起了。當他們共同疼愛孩子的時候,相互看一眼對方,心間就會淌過那永不枯竭的、溫暖的感情的熱流。少安記得他很小的時候,那時還年輕的母親就是穿著這樣一身綴補釘的衣裳。像土地一樣樸素和深沉的母親啊!想起來就讓人溫暖,讓人鼻根發酸。誰說這責任製不好?”
“我不能說這樣的抒情不真切,如果讀者有過類似的感受也許不難和這樣的文字產生共鳴。但是直接把“什麼感情”說出來,並且配上幾個形容詞往往不是很好的方式。”
“大家請聽魯迅先生寫的《祝福》,結尾是這麼寫的:我給那些因為在近旁而極響的爆竹聲驚醒,看見豆一般大的黃色的燈火光,接著又聽得畢畢剝剝的鞭炮,是四叔家正在“祝福”了;知道已是五更將近時候。我在蒙朧中,又隱約聽到遠處的爆竹聲聯綿不斷,似乎合成一天音響的濃雲,夾著團團飛舞的雪花,擁抱了全市鎮。我在這繁響的擁抱中,也懶散而且舒適,從白天以至初夜的疑慮,全給祝福的空氣一掃而空了,隻覺得天地聖眾歆享了牲醴和香煙,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蹣跚,豫備給魯鎮的人們以無限的幸福.”
“讀者不是祥林嫂,也不是主人公“我”,但是讀來卻會有渾身過電一樣的酥麻感。喝得醉醺醺的諸神看不見人間的疾苦,“無限的幸福”和冰冷的現實形成極大的反差,當這樣的反差在一個句子裡寫出來的時候,文章就有了極大的“張力”,這種張力撕扯著讀者,讓人目光從書頁上移開仍然久久回味,這是優秀文學作品的特點!”
方明華在會議室裡侃侃而談,與會者都很認真聽著,窗外還有兩位老者。
一位是魯院院長唐因,一位是副院長周艾若。
他們當然知道在教室裡正在開的什麼會,出於好奇就悄悄來到教室外麵旁聽。
兩人都是六十歲出頭,唐因戴著眼鏡對旁邊的周艾若說道:“老周,他就是方明華?”
“對,就是他,剛剛聘上《延河》雜誌主編,可以說是國內最年輕的主編,前途無量。”周艾若低聲回答道。
唐因點點頭“是啊,沒想到他文章寫的好,口才竟然也非常好。”
“我聽說他可經常邀請去大學給學生們講課,蘭大、廈大、川大,最多的是西北大學.非常受歡迎,誒,老唐,咱們魯院進修班,也邀請他來講課怎麼樣?”
“要講就講一學期,一兩堂課沒意思,不過這一期的課已經排滿,等明年新的進修班開課,我們提前聯係他怎麼樣?”唐因說道。
“我也是這個意思.”
方明華自然不知道窗外兩個老頭已經盯上他,給他安排明年的工作,他一口氣講了半個多小時才停下來,會議室裡出現了一片沉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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