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手持的清香燒出了兩短一長。
金老夫人麵色越發凝重,握著紫檀手杖身形不穩,悶聲咳了幾聲。
淩氏果斷止了宗親們熱議的話頭,欲勢想到案前重新取香來。
堂下宗老厲聲嗬斥道“你這婦人,怎的這麼沒規矩!”
淩氏心中焦急,她扶著六六說道“孩子約莫是怕見生人,手一抖便將香燒成了這般,要不,重新再燃一次吧?”
“休得胡言!你當堂內過禮是玩鬨嬉戲,左一次右一次的?”
金如晦本想上前安撫宗老們,豈料秦氏死死拽住他的袖袍,還一臉惡相地瞪著他。金如晦就瞧不得她這副神情,非要抽回衣袖,兩人竟在旁側你爭我奪糾纏起來。
淩氏於此趕忙求助金老夫人,想要鼓動其開口。她哀聲說道“咱家這一支男丁薄弱,好不容易求來個孩子,拜祖日子算得也甚佳,本來過嗣禮就是從簡,不能因為燒個香就破禮不成?”
宗老也被她的話點著了,指著案台說道“你家都燒斷香了,還要固執重燃,這才是破禮。婦人之見,惹怒祖宗可是受懲罰的!”
淩氏氣急,就聽金老夫人終於開口問“那應當如何?”
“還能如何?今日這孩子不能入你家門。”
淩氏高呼“那不行!”
宗老們齊刷刷地看向淩氏,一雙雙渾濁的眸子像是要把人剜下皮來。先前給六六遞香的宗老向金如晦招手“仲瑛啊,你家這事還得伱做決策。”
金如晦一把拽下袖袍,隻覺得手腕被刁婦拉扯得生疼。他脫離禁錮上前拱手回道“仲瑛想請示叔伯的意思。”
宗老點點頭,顯然很滿意金如晦的謙卑。
宗老們適才沒幾句就出了決策,那便是暫緩過嗣禮,等族中商議後再行定奪。淩氏很清楚地知道,金府那些執拗僵化的老翁是不可能再讓六六過繼的,倘若二房秦氏借機在她前頭過繼,那自己這輩子都無法再翻身。
金如晦正要表明態度的時候,淩氏一聲泣喊“我們家甚是可憐!好不容易續了香火你們竟然這般心狠,老夫人,您說句話啊,六六也是您疼愛的孩子,咱們家今後可不就是指望他了嗎!”
一旁的金如晦聽見此話,隻覺得臉上有些火辣,他實則也心虛,知道長嫂後半句是說給自己聽的。他與秦氏早已沒了情意,不可能再育有子嗣,這些年沉溺姬妾中的豔聞金家也都知曉一二。家宅陰私被當麵隱射,金如晦很丟顏麵。
他其實是有相幫淩氏的意圖,正欲說道“長嫂,要不……”
此時隻聽堂中哇的一聲清脆痛哭。
陸九瑩回過神來,原本站在身側的金少淑不知何時去了秦氏那裡,發出號啕之聲的便是她。金少淑咧著嗓子在哭鬨,忍得眾人心煩意亂。
也恰在此時,本默默流淚的六六突然受了驚嚇,而後仰倒入淩氏的懷中,隻見他兩腿蹬直雙臂僵硬,不受控製地劇烈抽搐起來,不一會,便有道道白沫從其唇角流溢而出。
眾人大驚失色,還是金老夫人呐喊著叫醫工。
淩氏也沒想到六六會嚇成這般,把孩子脫了手,趕忙站到一側,絲毫沒有先前那般愛護之意。金少君此時來到淩氏身側探頭張望著,也是一臉惶恐。
相比眾人的驚慌之色,秦氏的臉上倒有幾分不同。
陸九瑩避開秦氏唇角的冷笑,默默地走到金老夫人身側,扶住老人抖簌的身軀。
臨近傍晚的時候,陸九瑩方從金老夫人的東苑出來。
彼時紅日傾斜在廊下,淡黃柔軟的光芒落在她的裙裾間,女子步步生蓮,仿若鴻羽拂於清池,劃出微微漣漪。阿迢和阿劍就站在曲池畔,等到陸九瑩之後,阿迢上前說道“蕭娘子來了,她說等您伺候完老夫人,不必著急。”
“老夫人喝了藥已經歇下,今日誰都不能前去打擾。你二人晚些同朱管家領中秋甜餅的時候,切記沿途不要喧鬨。”
“喏。”
陸九瑩就此沿著廊下往西苑走去,她們行步輕盈又都沒有說話,也便沒與縱向而過的人碰上麵。陸九瑩於靈石山後瞧見一人的背影,此人穿過靈石踏上木橋,往大房的北苑走去。
是個男子。
陸九瑩識得此人,正是憉城縣衙的縣丞,蔣康,也是淩氏的外甥。
今日過嗣禮被阻,想來兩房內都要驚天動地一番,也許要印證她的猜測,此刻隱約能聽見某處傳來異聲。她選擇性閉上耳目,加快回屋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