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月聽見陸九瑩的聲音,終於讓緊繃的身體略有一絲鬆懈,她迎麵望去。
陸九瑩提著襦裙不顧吏卒的阻攔跨過門檻,院中冰雪早已融化成汙水,沾染在絲履邊沿顯得泥濘不堪。她渾然不似往日那般徐行穩重,發髻上的石榴步搖撞出清脆聲響。
陸九瑩立於眾人麵前,一派王室貴胄之勢,清冷的目光掃過府中慘痛之景,繼而手持鎮北侯府的符牌再次說道“我乃楚郡翁主,蕭明月是我的貼身女婢,並非罪人。”
鎮北侯府的符牌示出,“陸”字仿若一柄利刃懸在頸端,禦史中丞和廷尉左監不免心中一驚。
他們怕的並不是楚郡翁主,而是女子背後煊赫的世家大族。放眼十三州內,論長明王和鎮北侯的威名,除了聖上無人敢開罪得起。
但禦史中丞與廷尉左監在赴楚前,也知曉聖上欲借西境名頭實行削藩之舉,所以其中微妙,猶如針尖。
禦史中丞與廷尉左監恭敬地朝陸九瑩行禮,前者先道“翁主安,我乃禦史中丞張時年。”後者附和“我乃廷尉左監馬伯舒。”
陸九瑩儀態文雅,言語卻如同冰雪消融般寒涼“素來聽聞平陽張氏忠孝,扶風馬氏英勇,今日一見二位大人風姿,果然如此。”
不知為何,兩位大人聽著翁主的讚譽之詞,總覺得有些諷刺。
禦史中丞最先回過神來,他索性將話頭重新引入正題,問道“不知翁主所說的蕭明月可是宋氏子女?宋氏商隊所犯闌出之罪,此罪當誅。”
陸九瑩抬手指了指蕭明月,接上話“她並非宋氏親生女,不過是我寄養在此處的女婢。大人如此咬定宋氏闌出,那便是已經徹查州郡關口,言之有據了?”
禦史中丞看了廷尉左監一眼,後者上前微微頷首“翁主,此案於都城已審,我二人前來楚郡則是奉命拘捕。”
陸九瑩頗為淩厲的反問“大人若隻是拘捕,為何舉刀殺人?”
廷尉左監並不畏怯,他直言道“律法嚴明,若有反抗者,當殺無赦。翁主前來尋自己的女婢,吾等不敢多言,可若是想阻攔廷尉署緝拿罪人,那便是萬萬不能。”
雖然陸九瑩出現得突然,但她開口索要之人是外姓,便不算壞了規矩。隻是宋家養女是楚郡翁主女婢一事,李太守與趙刺史竟然沒有提前說明,這讓禦史中丞與廷尉左監心裡甚是不痛快。原本可以將事情做得圓滿,豈料橫生枝節。
長安大人們已經鬆了口,表明蕭明月可以走,但宋氏其他人等不得脫罪。
這讓陸九瑩此時顯得有些孤弱,故而她轉身看向靜默的李太守與趙刺史“太守為一郡之長,刺史亦監六條,宋氏究竟有沒有犯罪,二位大人應當清楚。”
分明之前孝帝遇刺是他們送來的消息,遂而懷疑宋氏商隊與此事大有關聯。可眼下莫名定了個闌出之罪,罪從何來卻也無依無據。
麵對陸九瑩的大膽詰問,這般場合怎會有人道明玄機。
李太守算是陸九瑩半個夫子,於崔氏門下多次授業解惑,可當兩人真的站在各自位置上,局麵卻是這般讓人喟歎。他並未如人所願,而是婉轉說道“此案已由長安定奪,不是我們能參與得了的……”
“既然郡縣無能,那趙刺史便可問罪,這亦是分內之責。”陸九瑩絲毫不留情麵。
趙刺史也被指摘,麵上有幾分異色,他反問“翁主怎知宋家無罪呢?”
陸九瑩看著眾人避而不及的態度,當下了然。
“所以大人們……這是非要治宋氏一族為死地。”隻見陸九瑩柳眉微微蹙起,她看向孤立無援的蕭明月,後者更是一臉赴死之勢,故而她抿抿雙唇清冷開口,“既是反抗者有罪,那便先殺了我吧。”
陸九瑩撿起地上所落的刀劍,緊握於雙手之中。
眾人見狀驚駭不已,蕭明月顫聲喚了句阿姊。
陸九瑩分明無法承受刀劍的重量,卻還是鼓足了勁想要握住,她的指尖在發抖,眸光卻無比堅韌。
禦史中丞和廷尉左監趕忙上前,前者垂手說道“翁主不可,這叫我們如何辦事?”
“那便把人都放了。”
陸九瑩態度甚是強硬,似乎偏要用權力掣肘,如此好計引得府外聚集的百姓們也隨之助勢。
“放人!”
“放人吧!”
“……”
從後街聞言趕來的胡嬸一直被擠在外圍,她還未弄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隻是聽說裡頭宋家死了人便心急如焚。婦人當真是沒有見過世麵,以為全天下的官都似周交那般好說話,故而團了手中的烤餅徑直扔向守衛的吏卒們。
她怒喊道“翁主都發話了還不放人!宋家有罪那就開堂公審,從哪來的人這般凶狠呐,竟然敢入府屠殺,我看律法守的不是百姓倒是你們這些惡官!”
胡嬸的嘶聲呐喊倒驚了裡閭之間的親朋,眾人心中的正義被逐漸點燃。哪怕往日同宋大拌嘴抑或嘲弄宋二,豔羨他們家族財帛,嫉妒行商本領,或者編排長子和養女,諸如此等的行事都有,但鄰裡從未對宋氏生出過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