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郡憉城縣。
長安的撫恤金抬到宋府的時候,兗州一並答應會尋商隊眾人的屍骨歸鄉,蕭明月與宋飛鷹仿若被人打了一拳,還要和著血齒往下咽。向來氣盛的宋飛鷹隻是看了眼金黃,便默不吭聲地回屋將門闔起。
一介庶民還想要怨憤什麼呢?
蕭明月站在空蕩蕩的院子中,握著木雕小人兒愣怔片刻。
若是沒有宋言,這場爭鬥的歸處終究是以鮮活的性命相祭。即便有宋言,那些冤屈的人也無法複生,他們注定沒入塵埃,隻是那碑文描的不是墨香,而是讓死人閉口的銅臭。
那一天,蕭明月和夜奴抬著金子到桃夭館的後門,芸娘高高興興地取走了五百金。冷風卷著人,芸娘倒是熱得額頭發汗“那姊姊我就不客氣啦,反正你家得了那麼多錢,多好啊。”
夜奴瞪向芸娘,嗔道一句“妓子無情,果真一點不假。”
芸娘含著笑,捧著幾塊金餅回道“滾。”
蕭明月與夜奴欲走,芸娘在她身後問了句“你家以後還做行商嗎?”
蕭明月回過頭來“大抵不做了。”
芸娘又問“你去過那麼多地方,這四海十三州內覺得哪兒最好?”
一旁的夜奴聽了隻覺得心中惱怒,非要在彆人這般難受的情況下問事,故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蕭明月則留下同芸娘說了幾句關於各地的風貌與人情。
芸娘瞧著蕭明月的神色,覺得小娘子跟以前不太一樣了,隨後她眨了眨眼,問道“你覺得我喜歡哪?”
蕭明月的眸中湧動著微光,她凝視芸娘片刻後回道“以前相師不是給阿姊算過命麼,說你命中缺木,顛沛流離,阿姊還信嗎?”
“自是信的。”
“五行中東方屬木,木主青,你應該會喜歡青州。”
“青州啊,”芸娘笑得溫婉,亦有憧憬之色,“有雲海,有陽光,甚好。”
蕭明月抿抿唇,便再無話,就像尋常分彆的那般,她走得快,芸娘也閉了門。孰能知曉此番彆離,便是一生未見,或許她們當時都已預料到結局,隻是世人千萬,總有些人的情意藏於唇齒,深埋在心。
憉城恰逢官員變動之際,桃夭館跑了一名官妓。
周交官複原職後立馬出兵追捕,他甚至跑來詢問蕭明月。
蕭明月想起芸娘的話來,同周交說“最後一次相見時,她說喜歡山水。”說罷,她認真猜度一番,“芸娘喜山水,好草木,又不怕熱,定是逃去了交州一帶。”
“你說南越之地?”
周交是有些懷疑的,他認為交州毒蟲泛濫,還有蠻夷作亂,一個女子孑身往偏僻的地方逃跑,可能性不大。但這話是從蕭明月口中講出,他選擇相信。
蕭明月還指點兩下“往南去尋,尤其是陸道,可彆讓她跑了。”
“所言極是。”
周交又風風火火地離去,二人於街巷分離。
青州往北,交州下南,官府尋人怕是要錯過最佳時機。彼時蕭明月站在街道上,牽著紅鬃馬遠遠遙望著北方,想到有個女子終於爬出泥濘,可赴自由之地,她的內心竟多了幾分暢快。
蕭明月斂下思緒,策馬來到鎮北侯府。
陸姩與陸九瑩正圍著銅碳簍布置食案。陸姩遣走一眾下仆,方才得了清淨,她親自動手將兩張食案合並在一塊,洗淨擦乾的器皿挨個擺好位置。
案中央置著三鼎青銅染爐,染爐分為多層,中部主體燃炭,下層承接炭灰,最上頭架著雙耳杯,裡頭咕嚕嚕地滾著湯汁。桌上擺滿了精巧的菘菜、雹突、羊肉、魚膾還有酥脆的粔籹及一些果脯和肉脯。
陸九瑩剛把豆豉醬舀出,便見蕭明月踏過花叢跑了過來。
她甫一坐下,便氣喘籲籲地說道“翁主家的院子也太大了些,我就算騎馬約莫都得跑上半炷香,好在趕上了飯點。”
陸氏二人聞言笑之,小娘子們湊在一塊,倒也沒了多少拘束,三人鬆快地相對而坐。先頭陸九瑩執意要幫蕭明月而被趕出金家,是陸姩護著人入住侯府,便一直暫居於此。
室內暖如春日,半合的木窗外一片清明。
陸姩替蕭明月舀了杯熱酒“這是秋季釀的梅子酒,明月阿姊嘗嘗。”
蕭明月頷首接過,繼而說道“翁主還是彆喚我姊姊了,我們僅是差了月份,倒也不必如此繁禮。”
“那我喚你渺渺可好?”陸姩亮著眼睛,唇角含笑,“正好你也不必喚我翁主,可同九瑩阿姊一樣叫我姩姩。”
蕭明月看向陸九瑩,得到眼神示意後也不扭捏,歡快地喚了聲姩姩。
最先是陸姩舉杯,禮敬蕭明月與陸九瑩。她說“這一杯,是我向二位姊姊致歉,先前於宋氏一案未能及時相助,心中有愧。”
蕭明月忙道“我師父是鎮北侯府救下的,如此恩德宋家永記在心。”
陸九瑩也說“姩姩,多虧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