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長生劫!
汧邑城內,秦君府邸,簡陋的房舍內,端木易與嬴開商議著東遷的計劃。朝會論辯的勝利,不隻實現了周天子姬宜臼居臨天下後的第一次大決策,也給嬴開這個遠在邊陲的大夫帶來了機遇和挑戰。
在端木易的爭取下,諸侯之位和西岐之地,已經成為囊中之物,下一步就是如何在護駕東遷的過程中,保全自身,不被天子猜忌。尷尬的氣氛中,端木易開了個好頭,嬴開便就坡下驢,趕緊拿出自己最恭謹謙遜的樣子,洗耳恭聽。
“秦公不必帶著所有兵馬前去護駕。現下還是韜光養晦的時候,越是示人以弱,越是不容易引起彆人的注意。”端木易說道,“待我大秦驅逐犬戎,穩坐西岐之後,再揚威於諸侯。那時他們即便有心打壓,也為時已晚了。”
嬴開點頭表示認同,卻沒有接話,隻是專注的看著端木易,等他繼續道來。
“公現在手裡的五萬人馬,可選取一萬,護送天子東遷。剩下的人馬,一隊隨我等往鎬京去,但不進城,不聲勢,在豐鎬附近整頓休息,隨時接應我們,已備不時之需。”端木易用蘸了水的指尖,在木幾上標記出位置,給嬴開講著,“另一隊,在汧邑留守,挑個偏僻的地方進行練兵,提升作戰能力。”
嬴開見端木易將人馬安排得十分妥當,更是對麵前這個年輕人刮目相看,但還是略有擔心地問了一句“隻帶一萬人馬護駕,足夠嗎?”
“足矣。公昨日還隻是一介大夫,所轄之邑,尚不足百裡。更何況秦地貧瘠偏僻,一萬人馬已是多了。若此時鋒芒顯露,隻怕不隻天子,那些舊諸侯也會視公如眼中釘,肉中刺。”端木易耐心地解釋道,“彆忘了,西岐之地再怎麼破敗,也是一塊兒大肥肉,不知有多少諸侯盯著呢。公此次可算是虎口奪食了。”
嬴開聞言,恍然大悟,卻也暗暗心驚。原本就蹙在一起的眉頭,皺得更加緊了些。心中思索道此番若不是有端木易及時攔著自己,隻怕雖然得以裂土封侯,卻也難保不會遭到天子和其他諸侯的記恨。一念之差,便是千千萬萬的暗箭冷槍,想到此處,不由得背脊生寒,打了個冷顫。
端木易看著眼前這個中年男人,不由得生出些心疼。對於姬宜臼來說,嬴開可謂是仁至義儘,但可惜這天子的氣量確實有些小,倒是委屈了嬴開的一片忠心。
兩人都正心有所想時,端木易的肚子卻是不太安生,空虛的胃腸發出聲聲寂寞的歎息,打破了內舍中的寧靜。
端木易臉上瞬間蒙上一層赤色,尷尬地一笑,正撞上嬴開聞聲投來的目光。
“瞧我這腦子,先生一路風塵,肯定腹中饑餓,我竟忽略了這個。我這就命人準備餐食。”嬴開這次開了竅,沒有像上回那樣,一直等到端木易差點餓死。
“秦公,在下有個事情,不知當講不當講?”端木易赧然一笑,輕聲地問。
“先生請講。”嬴開被他這樣子弄得十分疑惑。
“這個,我說秦公啊,一會兒吃飯,咱們能不能吃點好的啊,彆再清湯麵條的湊合了。”端木易眨巴著他那並不大的眼睛,渴望地看著嬴開。
“哦,哈哈哈。”嬴開頓時大笑,捋著自己並不怎麼長的胡須說道,“是我疏忽了,是我疏忽了。嬴某平日裡清湯雜麵慣了,沒有考慮先生的餐飲用度,照顧不周,還請先生見諒。”
說完,略一沉吟,又接著道“今日是大喜之日,當烹牛宰羊,你我二人好好地痛飲一場。”說罷便喚了家仆,吩咐下備酒設宴之事。
端木易聽說終於有肉吃了,心中大喜,連忙衝著嬴開謝了又謝。
就這樣,在等待大餐的時間裡,二人都輕鬆了許多,又談了些如何驅逐戎禍的策略後,盛宴設好。這頓飯從黃昏直吃到深夜,二人難得地放下心中牽掛,且歌且飲,把酒言歡,大快朵頤,一醉方休。
第二日酒醒,在端木易的謀劃下,嬴開從五萬軍士中挑選出兩萬精銳,派往渭水之畔進行秘密集訓,剩下三萬人馬整肅裝備,準備往鎬京行軍。
待一切準備妥當,嬴開把自己的長子嬴無異叫道身旁,按照端木易的安排,向他交代道“我和先生此去,會留兩萬人馬在驪山修整,你在汧邑城等候消息,若一旦天子對我們發難,你便到驪山調兵接應。”說罷,把自己隨身多年的佩劍交給了兒子。
雖然嬴無異剛剛加冠,年紀尚輕,但多年隨父征戰,已頗有將帥之風,當即接過父親的佩劍,毅然領命。
嬴開跟兒子囑托完畢,便與端木易一起上了馬車,親率大軍,往鎬京方向浩浩蕩蕩地開去。
三萬秦軍將士一路向東,馬不停蹄,三日後便到了驪山附近,按照既定的策略,端木易又幫嬴開挑了兩萬人,留在此地,隱蔽起來,好生修整。同時也將最優良的裝備留給了這批人馬。
一番整頓之後,剩下的一萬軍士帶著僅剩一天的存糧,拿著落後破舊的裝備,由嬴開和端木易領著,進了鎬京王城。
依舊是從館驛到宮門外,這次一路上,嬴開和端木易二人都沒了上次來時的那種興奮與積極,整個車子上,彌漫著戒備與不安的氣息,被五月的暖風吹過,未曾散去,卻又感染了鎬京城的每一個角落。
東遷的大軍開拔在即,城內外的百姓雖不知曉,卻都已感受到了緊張的氣息。自武王伐紂,問鼎天下後,都城定於此處,已過了數百年。沒有人會想到,有一天,天子會放棄這個傳承了幾代人的老城,就此東去。
其實,百姓不知道的是,對他們來說,城是家,也是根。而對天子來說,這裡不過隻是一座城,一座曾經適合定都的城,就像這裡的百姓也不過隻是百姓。天子坐擁天下,千百城池,億萬生民,會偏愛一處,卻不會放不下一處。於是,當城破了,舊了,百姓苦了,亂了,他就會舍棄,就如同把自己盤中的葡萄裡,酸了的那顆隨意地舍棄。
好在他們未來的主人,是個賢君,此刻他正和他的謀士,乘著他那駕破車,完成他對天子最後的效忠。
馬車在宮城外停下,嬴開領著端木易從車上沉默著下來,一言不發地穿過走了不知多少次的九門,在內宮外停下。令所有宮人意外的是,這次他沒有再準備任何禮物,隻是依禮遞了覲見的文書,便站在內宮外等著。
通傳的宮人很快便帶來了回複,領著二人入了內宮。
嬴開與端木易二人過了安檢,進了天子所在的偏殿,一直走到大殿深處,姬宜臼也未再出來相迎。隻是站在高台上,背對著二人,雙手負於身後,不知在想著什麼。
如履薄冰地來到天子身後,嬴開和端木易對視了一眼,便一齊躬身下去,向著姬宜臼參拜行禮。
聽到二人行禮,姬宜臼沒做答複,也未曾轉過身來,隻是稍稍回了頭,斜著眼,用狠厲地目光瞥了二人一眼,發出一聲冷哼。
端木易和嬴開雖然早有預料,卻還是被震懾到了,不敢言語。
“秦公的大駕終於到了,孤等得辛苦啊。”姬宜臼終於說話了,語氣中卻明顯帶著些不悅。
“臣惶恐,臣自得到遷都的消息,便親率大軍出發,晝夜兼程,趕赴王城。勢必傾全國之力,護佑我主東遷路上的安全。”嬴開按照端木易之前教給自己的說道。
“哼,誰知道你到底是著急護佑孤東遷呢?還是著急接手著鎬京城呢?”姬宜臼冷著一張不見血色的臉,陰陽怪氣地說道。
“這……”嬴開一時不知如何答複。
“秦公忠心,天地可鑒,請天子明察。”端木易趕緊接過話頭,儘量把姬宜臼的怒火往自己這邊引。
“怎麼,你是覺得孤忠奸不辨,猜忌賢良了?端木易,在這兒,你還沒有隨意說話的資格。”姬宜臼眉頭一挑,咬牙切齒地說道
“臣不敢,臣隻是秉明秦公的忠心。為了護佑陛下東遷,秦公傾儘國力,召集了一萬兵馬。這群秦軍將士雖然生活貧苦,裝備落後,但士氣飽滿,勇往直前,定能為陛下赴湯蹈火,護佑周全。”端木易拜倒在地,埋頭說道。
“好,鎬京的百官與軍隊早已做好準備,既然你們來了,咱們便即刻開拔,我到要見識見識,你帶來的秦軍,有多厲害。”姬宜臼冷笑道。
周平王元年五月十三,幽深的鎬京王宮裡傳出了改變時代的詔命,隨著天子姬宜臼的一聲令下,十數萬軍隊與官屬開拔啟程,大周王都東遷洛邑的征途就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