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長生劫!
百裡汧渭水接天,霜桂冷,月裡鬥嬋娟。
寒淒淒的月色揀儘光禿禿的寒枝,更顯得心戚戚、夜寂寂。
寒枝下,王子英手捧著端木易帶回的東西,泣不成聲。
那是一個小小的木雕,雕刻著一名身披戰甲的青年將軍。他手持長劍而立,威風凜凜。儘管隻是木雕,但雕得卻極為精細。將軍麵目五官都清晰可辨,眉目間英武之氣十足,栩栩如生,正是一副號令三軍的模樣。
木雕所刻之人端木易並未見過,但他看了盧老將軍在木雕身後刻下的字。這個被雕刻出的青年將軍,正是盧老將軍的獨子盧子雄。
看王子英的樣子,他應該對木雕之人再熟悉不過了。
“王將軍,這是盧老將軍留給他獨孫最後的念想,你應該見過吧?”端木易緩緩蹲下身去,平視著王子英問道。
哭聲漸止,王子英一手把木雕放在胸前,一手用袖子擦掉了臉上的淚水,看向端木易道“何止見過,這正是……正是我和老白送給老將軍的啊……”
說罷,王子英再次懷念起逝去的老友,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聽了王子英的回答,端木易心中也是一陣酸楚。
恰在此時,扁鵲兒聽到動靜,從屋內走了出來。他看到端木易已然回來,便輕聲喚了句“師傅……”
轉身看了一眼小徒兒,端木易說道“鵲兒,去拿點酒來,我與王將軍要同銷這萬古之愁。”
遵了師令,扁鵲兒去了一甕酒水和兩個酒觴,放在了端木易麵前,叮囑了一句“師傅,少飲些。天涼,彆醉倒在外麵。”
叮囑完,見端木易揮手讓他離去,便默默地又回了房間。重燃起燈火,在屋內研究起醫理來。
待扁鵲兒走後,端木易也倚著大樹箕踞坐下,給自己和王子英各斟滿了一觴酒,遞給王子英,說道“向來生者皆寂寞,自古征戰幾人回。來吧,作為苟活者,同飲此酒,敬月光,敬過往,也敬死亡。”
沒想到端木易竟以一句話,直戳自己心中的痛處。王子英接過酒觴後,沉默了片刻,一飲而儘,終於漸漸平靜下來。
再次擦乾淚水,王子英開始給端木易講起了木雕的由來。
原來,盧老將軍的兒子與王子英、白知武自幼相識。隻是王子英和盧子雄都是貴族出身,白知武卻是被王家收留的孤兒。三人受到盧照臨的影像,從小便立下了征戰沙場的誌願。
其中,盧子雄因為生於軍旅之家,耳濡目染邊比剩下二人英武健碩些。所以,當王白二將還是小卒之時,盧子雄已做到了百夫長。
幽王末年,犬戎入侵,戎禍橫行,盧子雄不幸戰死。那時,他的孩子還在母親腹中尚未出生。
痛失愛子的盧老將軍什麼都沒有說,也沒有在任何人麵前表現過幽怨。隻是,一夜須發儘白,如厲滄桑。
同樣失去好友的王、白兩人,一方麵為解老將軍的愛子之情,一方麵也為給沒出生的小家夥留一個父親的形象,於是便一同雕刻了這個木人。
聽完王子英的講述,端木易長歎一聲,又獨飲了一觴。他倒真沒想到,這一個小小的木雕,竟牽涉到已經逝去的故人。
“四哥啊,你可真會找東西,一個木雕就讓王子英憶起這麼多舊事。不過也好,他念得越多,好得便也越是透徹。”端木易在心中暗暗想到。
接著,端木易自顧自地說道“不知王將軍是否還記得那場暴雪嗎?”
“先生是說岐山城外的那次伏擊吧?”王子英問道。
飲下一口酒後,端木易點頭說道“不錯。那場伏擊之後,我失去了親人、好友甚至愛人。幾萬人,就我自己活了下來。那次我才知道,原來相比僥幸的獨活,共死才是更好的選擇。”
一旁,王子英也給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喝淨,接過端木易的話道“先生所言不錯。我如今一拿起兵器,便會想到盧老將軍戰死那天。我無數次地追悔,若是那天我衝殺回去,與他共赴黃泉,是不是會就不這麼痛苦了。越是如此想,結果就陷得越深。最後更加墮落,更加痛苦。”
“子英啊,可是你和我都錯了……”端木易望著天上月,歎息道,“你也一樣,我也一樣,你可知,我們並非是獨活……”
看著眼前人,王子英迷惘了,他問道“先生可是糊塗了?”
見王子英仍自不能領悟,端木易苦笑一聲,說道“並非我糊塗,而是你執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