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出去了?”
保姆愣了愣:“姑姑?你是太太的……”
“忍冬!”
一位看起來三十歲上下的美婦,提著細帶裙的裙擺從樓梯奔向她,態度激動而熱切,用雙手虛捧她的臉,眼中浮起淚光。
“忍冬長大了,真好看!”
周母是個熱情爛漫又懂得尊重的長輩,征得虞聽泉的同意才摟住她的肩膀。
兩張臉同時麵向保姆。
周母炫耀:“這是我哥的孩子,是不是跟我也有點像?”
保姆恍然,堆起僵硬的笑。
“啊,是挺像的,太太和這位小姐都是美人!”
虞聽泉反握住周母的手:“姑姑,你的手有點涼。”
周母不在意地說:“剛才被地毯絆了一跤,我才洗過手,待會就暖和了!忍冬快坐,喜歡吃什麼水果啊?”
不對勁。
現在這種天氣,除非她用冰水泡過手,不然怎麼會是這種溫度?
周母喝的是養生花茶,必然不會用冰水,那就是她自己手涼。
臉色也不對。
更可怕的是她自己好像感覺不到異常,這就有可能是神經出問題了。
虞聽泉的手指悄然滑到女人脈上。
精致的妝容使周母表麵氣色紅潤,格外健康,可她底子無比虛弱。
患有先心病的周熙是個玻璃娃娃,可是就連他的狀況都比女人穩定許多。
“忍冬,怎麼了?你哪裡不舒服嗎?”周母關切道。
第一次真正見麵,她如此緊張,對哥哥的遺孤細心妥帖。
那麼,忍冬被欺負的時候,她在哪?
虞聽泉細想不合理之處。
韓大發死後,忍冬從高一開始被養母冷落,被江知遠母子倆輪番pua,受了許多精神虐待,假期打工更是身心疲憊。
假如周家一直都知道忍冬的存在,雙方距離這麼近,為什麼周母從來沒有出麵,也沒拜托彆人照拂忍冬?
除非……
她出事了!
想到這個可能,虞聽泉暗自歎氣。
豪門果然是非多!
她來是為了打聽忍冬父母的事,還有更機密的京圈佛子。
陪著周母聊了一下午,那個保姆就像人形竊聽器一樣,始終厚著臉皮緊跟她們。
虞聽泉幾次提醒,保姆就是不走。
周母竟然也沒意識到哪裡不對,對保姆說話挺客氣。
她打聽忍冬一路走來的種種細節,低頭抹淚,怪自己沒能把她接來。
“當初我剛嫁過來,還沒懷上小熙,聽說那邊出事了……我打算把你接來,兩邊都不同意。”
原因很迷信。
據說,忍冬命裡有手足,是一個妹妹。
換個方式理解:誰收養忍冬,誰家就不會有男孩。
周母的娘家是傳統行業龍頭,時代不斷變化,她家衰落了,為了讓家族企業度過轉型危機,這對兄妹成了犧牲品。
她被許給周家老二。
哥哥的聯姻對象是秦家大小姐。
“我父母都是工作狂,我們從小被扔在彆墅,身邊隻有傭人和家庭教師,哥哥小時候遭遇過猥褻,性格敏感內向……越逼著他繼承家業,他越想逃避現實,去找他的藝術烏托邦。”
周母緩緩敘述往事。
忍冬的生父不該生在這種家庭。
他的心理狀態糟得一塌糊塗。
那個男人很早就見過父母感情不和的樣子,他不敢想象自己也會成為聯姻的一員。
秦小姐是個不錯的朋友。
但他自認為不是個合格的丈夫。
他一直在軟抵抗,拖到最後,竟然當眾表演發瘋。
也是那個時候,他被確診為中度抑鬱。
周母回憶道:
“他喜歡山水畫,喜歡彈箏,喜歡種花,沒什麼事的時候,他就躺在花園裡聽梁祝。
“心理醫生常來看他,說他總是忘記吃藥,所以我們設置了一個專門盯他治療的職位……應聘者是個活潑開朗的年輕姑娘。”
聽到這裡,虞聽泉對故事的發展有了些猜測。
如她猜的那樣。
姑娘就是忍冬的生母,韓大發的初戀白月光。
她學曆不高,不太聰明,對藝術完全不懂。
但她是那個男人的藥。
相愛之後,她竭力拉他出苦海。
結果她做不到,自己也被拖下水了。
周母是最早發現的人,她心疼這對戀人,選擇幫他們隱瞞,能瞞一天是一天。
虞聽泉聽得認真。
一旁假裝擦拭餐具的保姆也是如此。
“他們為什麼不跑?”虞聽泉問。
周母歎氣:“沒法跑。”
“我哥是自己砸了自己的腳,他想讓秦家以為他瘋了,秦家沒表態,其他人倒是都信了。我父母把他囚禁在家,沒收他的證件和護照,還有專人巡邏,他飛不出去的。”
虞聽泉十指交叉:“然後,就有了我?”
“是的。”
在那個寂靜庭院裡,一對年輕人偷偷相愛,有了愛情的結晶,卻不被允許。
故事最後,絕望的一把火燒了所有。
梁祝化蝶隻是民間神話。
現實裡,他們留下的是兩具焦骨,一地唏噓,還有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
養孩子很貴。
養活一個孩子並不貴。
可是那些人不願意。
先不說這樁自由戀愛破壞了聯姻,攪亂了雙方的商業布局。
就說那個迷信的角度,已經勸退了很多親戚。
虞聽泉想說可笑。
其實她笑不出來,隻覺得這些人又瘋癲又愚昧,思想開明程度還不如白鹿山下定居的村民。
周母想接走沒人要的忍冬。
可是夫家和娘家一起翻臉,她門都出不去。
就在那時候,韓大發出現了。
他像騰雲駕霧的英雄,不高大、不威武也不算太富裕,卻以一己之力,庇護了小忍冬的童年。
周母想起當年的諸多遺憾,幾次哭得差點缺氧。
保姆遞來了水和藥片。
周母習以為常,正要吞下去。
虞聽泉一把握住她手腕:“這是什麼藥,姑姑,你生病了?”
保姆臉上閃過一絲緊張。
虞聽泉迅速轉向她,犀利發問:“我的問題很難回答嗎,你在緊張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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