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是武祖傳人!
你在說什麼這樣一句話可以解讀出很多意思。
秦清現在用的兩句,前者是在問寧宣要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後者問的卻不是公道這個詞具體意思,她還聽得懂人話。
她的潛台詞是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寧宣回答,“我很清楚,非常清楚。”
“公道……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從寧家出來的人會說這樣一個詞彙。”秦清歎了口氣,“現在這個世道,說這樣一個詞彙的人已經不多。而我相信,其中絕大部分人其實也隻能算是說說,都是不大會信它的。”
“我信。”
“你當然信,你是怪胎,也是異數……你和我們都是不同的,我隻見過你兩麵,卻已經對你印象深刻。”秦清以一種異樣而複雜的目光審視寧宣,像是在看一個怪物。
她咬著唇瓣半響,忽然低聲罵了一句,“他嗎的,師妹怎麼能碰上你!”
“啊?”寧宣愣了一愣,“你罵我?”
他倒是不怎麼在乎被人罵,但是像秦清這個女人,在印象中好像不該和“他嗎的”三個字聯係在一起。
她本該是那種就算與人為敵也溫文爾雅、就算一時得勢也進退有度、就算落入險境也冷靜自若的人,王冬枝很是仰慕並敬佩她的風範,寧宣也早聽說過“解語花”的大名——可現在的她一張嘴卻如此粗俗。
簡直快和我一樣了……寧宣想。
“和我比差一點。”謝易則洋洋得意,自從發現秦清之後,他的心情便好了一些。就好像隱隱約約之間,已經預料到了一場大幕降至,之前的所有沉悶所有憋屈,恐怕都要在這一刻爆發——這恰恰是他所樂意見到的。
而在此之前,他大可看好戲。
“我當然要罵你,如果你沒出現就好了,師妹也不會走到現在這個境地。”秦清語氣之中已經毫無暖意,這當然不冷酷也不冷峻,但就是聽來讓人心頭發寒,“她成天吃了睡睡了吃,練完武殺人,殺完人練武,或許會殺幾個不想殺的人,或許也會痛苦疑惑不甘失落,但總歸不會像現在這樣——總歸是不會死的。寧宣,我奉勸一句,你現在還有一個最後的機會,總算我和她自幼一起長大,有幾分情義,你如現在就此離開,帶著師妹,還有一線……”
寧宣打斷了秦清的話,“你錯了。”
秦清怔了一怔,“我錯了?”
“你小看了師傅,她並不是受我左右的人,她是自由的人。你總覺得她規規矩矩,是我蠱惑了她,我卻要道個冤枉。她離開寧家是因為她本來就和寧家性子不合,即使沒有我她也遲早離開。”寧宣說,“如易地而處,我要是遇上師伯你,任我怎樣巧舌如簧,你還是八風不動、穩若磐石,我也說不動你跟我一起逃走,是也不是?”
“……當然。”秦清移開腦袋,語氣淡漠,“我和你們不同,我怕死,而且還有大仇未報,自然離不開寧家——但這件事情和你們現在逃命有什麼關係?”
“沒關係,我看你不知道就順口提一嘴。”寧宣嘻嘻一笑,“反正我們是不會走的,起碼在看到後續發展之前不會走。”
秦清皺了皺眉,無奈道,“看你的模樣,讓我覺得我們好像是在講笑話、說故事,我都很懷疑我的手指是否點著你的穴道了?”
“因為我也知道你不敢動手,你之所以讓寧業迎合‘暴雪書生’的身份,也是怕節外生枝。”寧宣說,“到了這個時候,你們唯一要對付的就是玄貞老道,我很好奇你有什麼把握。”
他說話時,再次環顧四周觸目驚心的廢墟,臉上露出了疑惑,“老實說,師伯你是個厲害的角色,我不敢小看了你,但我還是想再確定一下——你真的要和一個能創造出如此奇景的人作對嗎?”
秦清自然不會回答此節,那張蒼白而柔弱的麵孔隻笑了一笑,好像這問題根本算不得一個問題,“我更好奇,你已然被我拿在手裡,任人魚肉,生死由喲,為何還能如此鎮定?”
“看來我們都有後手。”寧宣聳了聳肩,“而且是很自信的後手。”
這個動作讓秦清看著愣了一愣,這是個非常現代化也非常瀟灑的動作,在這個世界上算是頭一遭。她似笑非笑地學了一下,也聳了聳肩,“各看本領咯。”
他們兩這樣走走談談,遠遠跟著大部隊,總算慢慢接近了廢墟的中心處。
煙塵散去,除了一路走來的馬赤弓等人之外,中央還坐著兩個身影。
準確來說,坐著的是一個身影。
另一個身影躺在地上,已渾然是個無力的玩偶,像一堆被打得細細密密的肉糜,那自然是李丞。他的全身上下好像沒什麼傷口,隻一雙眼睛無望而怨毒、恐懼而憤恨地瞪著天空,但任何人看到他的第一眼,都覺得他簡直是個死人了,隻有仔仔細細一聽聞,才發現他仿佛還有一線呼吸,若有若無、隱隱約約。
坐著的身影自然是玄貞老道,他還是一身道袍,也還是那樣老邁,隻是臉上的老人斑似乎更重幾分。
他正坐在一塊石頭上,一腳踩這李丞的身上,並閉目養神、凝元聚氣。
看來剛才那一招對他而言,亦是要元氣大傷。
“我留了他一命,點了穴道。”等到寧宣到來,他才緩緩睜開眼睛,那一雙眸子之中竟然還隱隱像是日月輪轉不息,釋放出兩道盈盈亮的神光來,有開天辟地演化萬物的意境,看得人人望而生畏,“老道我對刑罰這一套不太明白,你們有什麼想問的就儘快問吧?”
他說完這番話,又緊接著閉上了眼。
在他看過來的時候,秦清踉蹌走了兩步,忽躲在了寧宣的身後。與此同時,寧宣也感覺到點住自己穴道的那根手指內的所有力量忽然泄退收攏,凝聚合一,化作秦清體內一個體積無限小的點。
寧家有催生真氣的泣血法,自然有將真氣化歸為內力種子的藏一法,連玄關境都無法發現她的端倪。
馬赤弓和吳寒臣對視一眼,吳寒臣退了一步,做了個請的姿勢,“這卻是馬莊主的主場了。”
馬赤弓仿佛沒聽到其中的諷刺意味,麵無表情道了一聲,“是。”然後走上前去,搜搜點了李丞兩下,先解開他說話的穴道,“——說,你來到陽關城,鬨出這樣大的風波,到底和奪心魔有什麼關係?”
李丞並沒有立即說話,他第一時間一歪頭,一張嘴,就立刻哇一口,嘔出一口大鮮血來,裡麵摻雜著許多臟腑之間的東西。褐的紅的,亂七八糟。
馬黃葉不忍看下去,移開了目光。
寧宣卻看得饒有興致。
“說!”
馬赤弓厲聲喝道,忽然伸手一掌,拍在了李丞身上。
李丞本來還在嘔血,被這一掌按住,卻也不嘔血了。
但他的臉卻變紫了。
那是一種極為可怖的紫色,整張臉像是變成了風乾的茄子。在這之後,他的額頭忽然急生出大量的白毛細汗,他想要說什麼,可滿是鮮血的嘴裡卻隻能發出嗚嗚聲。
馬赤弓麵無表情地看著他,隻用手掌持續不斷地輸入內力。
李丞先是激烈無比地對著馬赤弓發出聲音,像是想要怒喝咒罵,眼神也充滿殺意、憤怒和怨毒。
可過不多久,這一切就消失了、消散了,隻剩下了哀求。就連發出的聲音也不再激烈,而是綿軟淒慘,也活像是一隻被閹割的公雞發出來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