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少,薑小姐,”是主宅的下人,低著頭,不敢直視時瑾,恭敬地說,“房間已經收拾好了。”
“晚上先去小樓那邊。”
秦家除了四棟主樓之外,周邊還有不少獨立的小樓,不過時瑾口中的小樓下人自然知道是八年前的那處居所“我這就讓人過去安排。”
時瑾頷首,又道“這是六少奶奶。”他語氣微沉,“以後彆叫錯了。”
下人連忙稱是。
薑九笙抬頭看時瑾,覺得他在秦家與在外麵不大一樣,少了幾分溫和清雅,大概秦家就是如此,這裡不需要君子,都是些豺狼虎豹。
她聽說過不少秦家的傳聞,除了狠辣殘暴的秦行之外,秦家大宅裡,最為不好惹的便是野心勃勃的那幾位,兩位正室夫人,以及除秦明珠外的幾位嫡出少爺小姐,哦,還有個最受寵的小夫人,聽說那位並不是秦行的正室,卻是秦家唯一一個手裡握了秦家股權的女眷。
出了主樓,薑九笙才問時瑾“秦行有沒有為難你?”
他搖頭,停下了腳“笙笙,我同意了接管秦家。”
夜色很好,月光很亮,她抬頭可以看見映在時瑾眼底的星辰,思忖了會兒,問他“因為我嗎?”
“不完全是。”他語速緩緩,說得鄭重,“我和秦家早晚都要有個了結。”
怎麼了結,無疑四個字——血雨腥風。
薑九笙目光炯炯,堅定又毫不遲疑“你決定就好,我尊重你的選擇。”
“笙笙,”時瑾扶著她的肩,眼裡全是她,“你要知道,你有權乾涉我的任何決定。”
她點頭,自然知道,
隻是,不需要乾涉,她相信他。
對此,她沒說什麼,拉著時瑾緩緩往外走,夜色星辰,秦家宅院裡隨處可見都是顏色正好的花,叫不上名,隻覺得漂亮又妖嬈。
陌生又熟悉,這裡就是她和時瑾曾經生活的地方,不知為何,心裡惶惶不安,卻又矛盾得安心平靜。
“聽說秦家有三位夫人,我怎麼一位都沒看到?”她隨意地說。
“她們不可以進那棟房子,秦家規矩多,很多地方,女眷不可以隨便進。”見她眼裡有疑惑,時瑾便解釋,“秦七是例外,二房的秦四是個扶不起的紈絝,秦行把秦七當半個兒子養。”
難怪秦蕭軼身上總有一股野勁兒。
薑九笙抬頭,看他“我以前很少聽你說起秦家的人。”
“因為無關緊要。”時瑾轉過頭,月色剛好融進眼裡,目光比月光溫柔,“如果你想知道,我也可以跟你說。”
她搖頭,不想知道,除了時瑾都無關緊要,說“我隻要知道你的事就夠了。”
時瑾一直皺著的眉頭,鬆開了。
他牽著她,走了十多分鐘,停在一處,前頭有好幾座二層的小樓。
薑九笙問“到了嗎?”
“嗯。”時瑾指著前麵,“就是那裡,門口有燈的那棟。”
薑九笙順著看過去,二樓高,頂上有閣樓,外麵漆了紅色,像古時的樓閣,房子旁邊用竹子圍了柵欄,石子鋪了一條蜿蜒小路直到門口,小徑兩邊,有蔥綠的植物。
夜裡很安靜,離主宅很遠,沒有燈光,隻有淡淡的白月光,時瑾背著她,聲音很輕,像從遠處穿堂而來的風“你來的時候,是秋天,小樓後麵的秋海棠開了,你喜歡花,所以選了那裡讓你住。”
薑九笙轉身,麵對著他。
“時瑾,都告訴我好不好?”
他沉默。
薑九笙走到他麵前,眼裡有月光,煜煜生輝,堅毅又明亮,她開誠布公“我不想去猜,不想胡思亂想,也不想從彆人嘴裡聽到我們的過去,不管是好的,不好的,我都希望告訴我的人是你。”
時瑾眉宇不展,在不安,在猶豫。
她抬頭,看著他,目不轉睛“我也想過了,你瞞了我這麼久,也一定是因為有所顧忌,我不知道你在顧忌什麼,在怕什麼,我唯一能承諾你的隻有一件事。”
她停頓了一下,語氣鄭重其事“不管過去如何,現在的我,很愛你,還有未來的我,”眼眶微紅,她說,“也很愛你。”
他眼底,因為她的話,忽然流光溢彩,染了冬夜整片天際的星光。
她抬著頭,神色堅決,瞳孔裡全是他的模樣,很漂亮的影子“時瑾,隻有這個,我隻能保證這個。”
她想過了,一千種一萬種可能都想過了,也有很瘋狂很極端的假設,她猜不到她知道後會是什麼態度,或許憤怒,或許悲痛,或許根本不能接受,可是,有一點她能肯定,她的愛情,與歲月無關,與過去也無關。
“笙笙,”
時瑾沉默了很久很久“我怕的不是這個。”
她看他,目光沉靜“那是什麼?”
他牽著她,往那棟兩層的小樓走去,風吹來他微沉的嗓音,隱忍又壓抑“八年前,你在這個小樓裡,自殺過兩次。”
薑九笙驀然怔住。
時瑾回頭,背著小樓的門口,燈光從他身後打過來,模糊了輪廓,如夢似幻。
他緩緩同她說,那些他藏了八年的過往“我們認識的第三個月,你的母親意外去世,那之後,你患上了抑鬱症。”
那時候,她隻和他說話。
他還是少年模樣,她也稚嫩,還沒有來得及長大。
他帶她來了秦家,卻不肯下車,不像初見時明朗陽光,那時的她,眼裡隻有陰霾,惶惶不安的全是害怕。
他伸手,她過了很久才伸出手,從車上走下來。
“時瑾。”
“嗯。”
她躲在他後麵,手一直緊緊攥著他的衣服“這是哪裡?”
他把她的手握在掌心裡,說“這裡是秦家,是我住的地方。”
她惴惴不安地皺著眉頭“我也住這裡嗎?”
時瑾點頭。
那時候的薑九笙,剛滿十六,生得比一般女孩高,很瘦,頭發已經剪短,剛剛過耳,披散著,越發顯得臉小,巴掌點大,眼睛又黑又亮。
她蹲在他身後,看秦家的院子,手心出了汗“這裡好大,有好多人。”
她被診斷為抑鬱,有輕度的社交恐懼。
他轉過身,替她把外套的帽子戴上,往下拉了拉,遮住了她的眼。
“不怕。”少年的嗓音卻異常沉,讓人很安心,他哄她說,“我們躲起來,不讓人發現。”
她點頭,讓他牽著,走進了秦家大宅。
來時,是黃昏。
少年走在前麵,女孩跟在後麵,
她說“時瑾,那裡有很多秋海棠,我們住那裡好不好?”
他說“好。”
剛到秦家的前幾天,她總是坐在小樓的閣樓上,哪也不去,也不會和任何人說話,他若是不在,她安安靜靜地一坐便是一整天。
時瑾年滿了十八,已經接手了秦家,有時會回來得很晚。
她抱著膝蓋,埋頭坐在那裡等天黑。
“笙笙。”
“笙笙。”
聽見他的聲音,她立馬就抬了頭“你回來了。”
“怎麼坐在這裡?”
她說“我在等你。”
他把她抱起來,放在閣樓的躺椅上,很輕,抱在手裡一點重量都沒有,時瑾問她“等我做什麼?”
她說“我睡不著。”手下意識地拽著他領口的衣服,“很害怕,閉上眼睛有好多血。”
她母親死後,她失眠很嚴重,便是睡著了,也會嚇醒,然後整夜抓著他的手,不肯鬆開。
“時瑾,你陪我睡好不好?”
“好。”
一會兒後,她又喊“時瑾,手給我。”
他把手給她,任她緊緊攥著,她長長籲了一口氣“我最喜歡你的手了。”
“為什麼?”
“因為你向我伸了手啊。”
在她走投無路的時候,在她手染鮮血的時候。
他怕她孤單,調了一個傭人來小樓,也姓薑,手藝很好,笙笙很喜歡吃她煮的粥。
薑女士是白天來的,剛天亮,上去問候“小姐好。”
她立馬躲到時瑾後麵。
“笙笙彆怕,”他試圖安撫她,“她是給你做飯的阿姨。”
她還是藏在他身後,不肯出來,手心和額頭出了很多冷汗。
“你出去吧,以後不要來二樓。”
薑女士連連點頭,快步下了樓。
等腳步聲遠了,時瑾安撫她“不怕,沒有人了。”
她從他身後走出來,縮成了小小的一團,已經沒有了那個年紀的活力與天真,眼裡暮靄沉沉。
紅著眼,像沙漠裡行走的人,滄江又絕望。
“時瑾,”她蹲下來,小小的女孩,仰著頭看少年的臉,一雙上翹的桃花眼裡沒有一點流光,她呢喃著問他,“我是不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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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事情的時間軸是時瑾薑九笙相遇,薑九笙父母在溫家發生命案,時瑾帶抑鬱的她回了秦家,具體在溫家發生的命案,後麵再寫,一點一點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