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把毯子掀開,坐在男孩的身邊。兩個人就這麼默默地看著月光,時間慢慢地流逝,仿佛兩個看海的人。
“交換麼?”男孩輕聲問。
“什麼什麼?”路明非不懂他在說什麼。
“交換麼?”男孩再次問。
“換什麼?我沒錢……iaoor,nooney……”
“那你還是拒絕了?”男孩慢慢地扭過頭來。他黃金般的瞳孔裡流淌著火焰般的光,仿佛一麵映著火的鏡子。
路明非的所有意誌在一瞬間被那火光吞噬了,他全身猛地一顫,仿佛瀕臨絕境般,身體裡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他猛地往後閃去。
“啊!”芬格爾的慘叫把路明非驚醒了。
芬格爾正抱著腦袋蹲在旁邊。嘈雜的聲音從外麵傳來,行人腳步聲、汽車鳴笛聲、車輪和鐵軌的摩擦聲,大都會的一切聲音都有,兩名警衛靠在門邊打瞌睡,遠處的賽百味仍舊亮著燈。
“還是做夢?”路明非心裡說。
他從沒做過兩個疊起來的夢,第一個夢裡他看見荒原上人群奔跑,第二個夢裡他和男孩說話,他從第一個夢裡醒來直接進入了第二個夢,其實那時他睡在長椅上,身上的毛毯都沒有掀開。
“你不要在夢裡跳高,你剛才像隻受驚的跳蚤!”芬格爾抱怨。
路明非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為什麼會受驚呢?因為男孩的金色瞳孔?金色瞳孔有什麼奇怪?動漫社的女生什麼顏色的美瞳沒戴過?
“把行李帶上,車來了。”芬格爾說。
路明非聽見了鈴聲和火車汽笛的聲音。芬格爾說的沒錯,一列火車剛剛進站,車燈的光芒在月台上閃過,淩晨兩點,在一個沒有加班車的夜晚,1000次快車進站。
一個黑影出現在空無一人的檢票口邊,那是個穿墨綠色列車員製服的人,手中搖著金色的小鈴,帽子上彆著金色的列車員徽章,一手打著手電,一手拿刷卡機。
“1000次快車,乘客請準備登車了,乘客請準備登車了。”列車員的聲音在大廳裡回蕩。
兩名警衛接著酣睡,看起來隻有芬格爾察覺到這個列車員的到來,遠處亮著燈的賽百味店裡也沒有人伸頭看一眼。深更半夜,這樣一個衣著古雅的列車員出現在現代化的芝加哥火車站裡,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可完全沒有人注意他。
路明非打了個寒噤,那列車員像是一個……鬼魂!
“怎麼好像……地獄列車一樣?”他抓住芬格爾的袖子。
“是他的言靈效果而已,那家夥是個正常不過的活人,還是後街男孩的粉哦。”芬格爾說。
“言靈?”路明非一愣。
“人在呐人在呐,芬格爾和路明非。”芬格爾揮手。
路明非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裡摸出車票來,拖著大包小包,跟在芬格爾後麵走向檢票口。當他看清列車員的臉,才相信芬格爾說的,那家夥看起來確實不像個鬼魂,正嚼著口香糖吹泡泡。
列車員接過芬格爾的車票劃過驗票機,綠燈亮起,“嘟”的一聲。
“芬格爾你還不退學呢?”列車員說,“我還以為今年見不到你了。”
“我可是有始有終的人,”芬格爾說,“車來得那麼晚,我的階級又降了麼?”
“降到‘f’了,你可是從‘a’級降下來的,已經從天堂降到了地獄。”列車員說。
“真從農奴降成畜生了……”芬格爾嘟噥。
路明非的票劃過驗票機,綠燈亮起,聲音卻是歡快的音樂聲。
“路明非?”列車員漂亮的綠眼睛亮了,“真抱歉,調度上出錯了,你的階級是‘s’,可是很少有那麼高階級的人,所以係統出錯了吧,就跟千年蟲一個道理。”
“‘s’?”芬格爾瞪大了眼睛,“不是隻有校長是‘s’麼?”
“不隻,不過不超過十個人。”列車員說,“快上車吧,靠站時間不長。”
“我想問個問題……這真的是一趟正式列車麼?為什麼列車表上沒有它?為什麼不準時到站?”路明非實在忍不住,這趟車裡裡外外都透著詭異,要真是什麼地獄特快,他踏上去前至少還能禱告一下什麼的。
“是啊,芝加哥政府特批的,直通卡塞爾學院。列車表上沒有是因為它是支線車,不定期發車,你知道那種從公共鐵路走但是通往一些礦山和工廠的特彆列車麼?我們跟那些是一樣的。”列車員的回答非常坦然,一點不賣關子。
他們跟著列車員走上月台,高速列車停在鐵軌上,亮著刺眼的頭燈。車是黑色的,流線型的車身,耀眼的銀白色藤蔓花紋在黑色的漆麵上展開,華麗如一件藝術品。唯一一扇滑開的車門外,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古德裡安教授。
列車在漆黑的夜色裡疾馳,隔著一張橡木條桌,路明非、芬格爾和古德裡安教授對坐。車廂是典雅的歐式風格,四壁用維多利亞風格的花紋牆紙裝飾,舷窗包裹著實木,墨綠色真皮沙發上刺繡金線,沒有一處細節不精致。路明非和芬格爾都換上了卡塞爾學院的校服,白色的襯衣,墨綠色的西裝滾著銀色細邊,深玫瑰紅色的領巾,胸口的口袋上繡著卡塞爾學院的世界樹校徽,學院的裁縫雖然從沒量過他的身材,卻把衣服做的貼合無比,路明非翻開袖口,看見了裡麵用墨綠色線刺繡的名字,ricardo。
從踏上這列火車換上這身衣服,路明非忽然覺得自己上等了,非常上等的一個上等人。
可他不由自主地有些害怕,不知道為什麼,好像什麼糟糕的事情就要發生。
“咖啡還是熱巧克力?”古德裡安教授問。他背靠著牆,後麵是一幅被帆布遮擋起來的巨畫。
“熱巧克力。”芬格爾舉手。
“沒問你,要嚴肅,我是你的臨時導師,學校指派的,這是新生入學輔導時間,”古德裡安教授看著路明非,“你也可以要一杯烈性酒什麼的。”
“見導師……還能喝酒?”
“他們隻是會給你一杯東西幫你鎮靜一下,免得入學輔導中途你驚聲尖叫。”芬格爾湊在他耳邊說。
“有……有那麼誇張麼?”路明非縮頭。
“比你想的……還要誇張。”古德裡安教授低聲說,“首先,很抱歉我來晚了,我在俄羅斯那邊耽誤得比較久;返回學院時才發現調度錯誤;還沒接到你;所以決定跟車來一趟;其次,學院要求每個學生參加入學資格考試,我們稱之為‘3e’考試,不通過考試就不能錄取,你的獎學金也就暫時不能生效。”
“資格考試?”路明非鬆了一口氣,“雖然也很讓人驚恐了……不過好歹我的心臟經受住了考驗。”
“這裡有份保密協議你簽署一下吧。”古德裡安教授遞過一份文件來。
麵對那份拉丁文混合著英文寫的古怪文件,路明非手有點哆嗦,不過還是簽了。現在他乘坐的這趟快車正以每小時200公裡以上的高速駛往神秘的卡塞爾學院,這是他父母給他指出的道路,他還能拒絕什麼呢?
古德裡安教授小心地收起文件,“作為一家在美國教育部注冊的正規大學,卡塞爾學院一直致力於向有特殊才華的學生高質量的教育,並且推薦工作。我們的正常學製是四年,芬格爾這樣學了八年還沒畢業的是極少數。我校是古典的封閉式教育,所有學生必須住校,結業的時候,我們會頒發給你正式的學位證書,但是很遺憾,本校的學位證書可能不能幫你在其他大學找到對應的專業,所以如果你想讀碩士或者博士,還是隻能選擇本校就讀。”
“你是說……不是正經學位?”路明非警覺起來。
“不,很正經,我校的學位絕對符合教育部的要求,我的意思是,我們的專業特殊,”古德裡安教授斟酌著詞句,“非常特殊。”
“能有……多特殊?”路明非眨巴著眼睛。
“你知道神學院麼?”
路明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