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能打。”賁禮沒見過綠珠,但他更知道綠珠的分量,“萬一她真是綠珠,我們失手打了,我們連命都會打沒了。”
“我不管!”紫鳶說著撲上前去撕扯綠珠。
賁禮急了,一把拉開紫鳶,順手給了她一巴掌。
“你打我?敢打你的主子!”紫鳶逼向賁禮,賁禮被鎮住了。紫鳶趁機抽出賁禮的佩劍,轉身直指綠珠,“瘋女人,今天你竟敢冒充綠珠,你死定了!”
紫鳶說罷,一劍朝綠珠咽喉刺去。
說時遲,那時快,滿身傷痕的陸機一躍而起,用雙手握住了劍鋒。血,從他的雙掌間流了下來。
“你們乾什麼!”一聲怒喝從人群背後傳來,原來是有人報告了石崇,他騎上豹斑銀鬃馬,叫上帥仁和曹義,飛也似趕來了。
綠珠一見石崇,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低下頭來。
石崇一步一步走向綠珠,他來到綠珠麵前,盯著綠珠看了很久很久,空氣似乎全凝結了。突然,他一把抱起綠珠,“噔噔噔”跑到豹斑銀鬃馬前,將綠珠往馬鞍上一扔,自己也就勢躍上,猛策一鞭,疾馳而去。
帥仁和曹義不敢怠慢,忙將陸機兄弟送去療傷。紫鳶和賁禮呆若木雞,良久,才怏怏離去。
石崇什麼話也沒說,任憑駿馬撒野般馳騁,他們一直急馳到了黃河邊,馬停下來了。石崇緊緊地摟著綠珠,綠珠似乎感覺得到,一滴滴滾燙的淚,滴在她的頸脖,浸化到她的心中。
“珠兒,我不能沒有你。”
“季倫,我不該離開你。”
“噓,彆說話,就讓我這麼緊緊的抱著你。”
良久,綠珠囁嚅地試探著問道“我扯了彩緞送人……你不會惱我吧?”
“早想有人來扯了去,不想那人是你。珠兒,你天生是我肚裡的小蟲蟲,辦什麼事都合我意。”
“沒有陸機兄弟救我,你肚裡就沒有小蟲蟲了。”
石崇笑著縱身跳下馬,一把將綠珠抱了下來“天哪,誰幫你畫了這麼難看的濃眉,這麼惡心的胡茬!”
“潘嶽大哥和小秋嫂子。”
“他們要存心氣死我!”
“死不得的,不然,你肚裡的小蟲蟲會跟你一塊兒死的。”
“胡說!小小年紀,想那麼多乾嗎?難怪你會背著我,稀裡糊塗的亂跑。”
“當時我是覺著……我成了多餘的人。”
“你這小腦瓜子怎的就想得那麼複雜?”
“那天,我悄悄去見了你的‘冰’,還未容得去見你的‘火’,我已經被你的‘冰’把我全身都凍僵了。所以……”
“所以你選擇了離開我。”
“季倫,我覺著她們對你的感情要比我深。”
“珠兒呀,要說繆蘭是我的‘冰’,紫鳶是我的‘火’,而你,卻是我的‘神’哪。人熱了可以無冰,冷了可以無火,但絕對不可無神。無論何時,無論何處,人若無神,便等於沒有了鮮活的生命,沒有了主宰的靈魂。無神之人活在世上,乃行屍走肉耳!”
“我可沒那麼神。”
石崇又一次緊緊地抱著綠珠“一萬個女子的感情加起來,都比不上我對你的感情深。彆忘了,是你在綠蘿村給了我齒親印,是你在越城嶺扔給我救命槍,是你在聚芳樓灑給我芳心雨,是你我在用心來謳歌《昭君詞》。珠兒,你就是我的一切,你就是我的生命!”
這次綠珠看到了,石崇的淚一滴滴灑在自己的腮邊,他不斷地輕輕擦拭著,似乎已將自己那一下巴“惡心的胡茬”全抹洗乾淨了。
兩人又騎上馬,慢慢地溜達著。
綠珠輕輕地向石崇訴說了如何與歐陽建、劉琨去看望繆蘭,如何被石崇撞了個正著,自己如何連夜溜走,見到了陸機兄弟,又如何路經中牟,巧遇潘嶽……
回到大司馬府,陸機兄弟已經包紮好傷口,正陪著石母說話呢。原來陸機兄弟大受張華賞識,說是“伐吳一戰,收獲最甚者,乃得陸氏兄弟二人。”於是極力向武帝推薦,陸機已被委任為太子洗馬,陸雲則委任為浚義縣令。兄弟倆欲回東吳搬家,剛巧遇上了綠珠扯彩緞分發饑民之事。
石崇對其兄陸景本來就十分敬重,也聽張華褒揚過陸機兄弟,此次陸機兄弟舍身相救綠珠,他更是感激萬分。石崇派人立馬去找歐陽建和劉琨兄弟,要與這幾位青年才俊好好聚一聚。
剛好劉輿從魏昌到司州尋劉琨,於是兄弟倆先到聚芳樓。劉琨一見綠珠便大聲嚷嚷“綠珠姐姐,你害得我好苦!真弄丟了你,我怎向石兄交待?”
“得了,你小子彆討了好還賣乖。”石崇戳了一下劉琨的額頭,“有本事,你與陸機兄弟吟幾首好詩來聽聽。”
“不急,不急。等我哥和歐陽建到了,再向兩位陸兄請教。”
不多時,歐陽建也趕到了,他鬨得更歡“以後不與小小舅娘玩了。自己弄丟了不算,還害我隻當了個小小的山陽縣令!”說罷非要綠珠吹了一曲竹笛向石崇小舅賠個不是,還美其名曰“珠滴石穿”。
一時間,聚芳樓又熱鬨起來了。
石崇讓玉兒煮來廬山雲霧茶,潔兒、冰兒和清兒布好琴台,擺上果品點心,焚上幾炷檀香,幾個年輕的文人騷客算是聚在了一起。石崇笑了笑“今日難得與幾位年輕才俊相聚,可惜臘梅隻有花蕾,尚未開放,不過這飛飛揚揚的細雪倒增添了不少情趣。我便以梅骨朵為題,幾位吟詠一下,如何?”
“小舅,彆‘如’什麼‘何’了,這可是個難題。”
“怕難?先讓彆人吟來。”
“小舅真以為我不敢吟了?我非得先獻這個醜不可。”歐陽建說罷,吟將起來
聚芳無芳豔,笑看雪如煙,
寒蕾點,蓄勢待明天。
石崇笑罵道“好個‘蓄勢待明天’,你小子野心不小!”
陸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看見眾人都莫名地盯著他,他想捂住嘴巴,手上被利刃割傷的傷口卻痛起來。陸雲聳了聳肩“歐陽賢弟不同凡響,倒是我們要獻醜了。”說罷吟道
玉龍舒寒宇,臘梅早思春,
奇骨搖曳處,含苞亦含情。
剛吟罷,陸雲自個兒先笑了起來。歐陽建止住他“士龍兄,此處非思春之所,你的情含何處?”
石崇道“士龍呀,明日我讓紫鳶向你賠個不是,讓她幫你找個思春的人兒,解解你的饞,行了吧?”
“哥,他們聯手欺負我了。”
“誰叫你吟出此等酸不溜丟的詩句來啦?”陸機說罷,也吟將起來
寒鳥歸飛急,空餘蕾戀枝,
呼雛冬雪裡比翼花開時。
“士衡以物喻人,以物詠誌。不錯,不錯。劉越石,聽說你劍術頗佳,何不舞劍吟詩,以助雅興?”
劉琨也不推辭,拔出佩劍,起舞吟道
劍客何仡仡,寒梅何戚戚,
鋒激蓓蕾勇,傲雪炸滿枝。
“哈,士衡詠梅骨朵,怎的詠出一番殺氣來了?”
“他哪裡有什麼殺氣,分明是‘自吹自擂’、‘好為人師’罷了。”
陸雲又笑了起來,還嚷嚷道“如此般詠詩,有點兒不好玩了。不如請綠珠姑娘用家鄉小曲唱一唱梅花骨朵吧?”
此提議引來一片叫好聲。綠珠不好推托,想了想,撫琴唱了一曲《歌仔調》。歌是夠優美動聽的,可是大家大眼瞪小眼,誰也聽不出綠珠唱的是什麼名堂。都說“久住江邊知魚汛”,石崇此時便可顯露兩手了,他笑言道“你們聽好了,人家唱的梅花骨朵煞是有趣呢。”?說罷給大家當起了“翻譯”
金雞仔,尾婆娑,
拍拍翅膀唱山歌,
飛上梅花樹,
“米仔”大大顆,
叮“米”叮對花骨朵,
花骨朵,發了火,
開得大大朵,
嚇得金雞叫咯咯。
這首風趣詼諧的歌仔調,逗得大家笑了個前撲後仰。
此時的石崇,似乎是若有所思。
“小舅,小小舅娘回到你身邊了,又有什麼解不開的疙瘩啦?”
“那倒沒有什麼。我是想,如果我金穀園落成,我們在瞻溪閣專門開個賽詩會,以詩會友,以文交友,邀請天下才俊聚會瞻溪閣,豈不妙哉?”
“好主意!先算上陸機兄和陸雲兄,還有劉輿劉琨兄弟。”
綠珠言道“彆忘了算上潘嶽大哥。”
石崇逗趣道“不算他,不算他。誰叫那多事的家夥將我家珠兒仙女般的臉蛋畫得不倫不類!”
這愛笑的陸雲又笑得前撲後仰了。
後來,石崇留陸機兄弟在大司馬府玩了數日,贈予盤纏,才讓他兄弟二人返回東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