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纖長的手指在黑白交錯的琴鍵上有條不紊,她彈得是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鋼琴協奏曲》,梅縷給她們貼心講解,也不知道她們能不能聽懂。
一場長達一個半小時的獨奏會謝幕,媽媽站在舞台中央,亮白色的光柱為她打開,淡黃色的長裙底部翻起,像一朵盛綻的黃玫瑰。
“這是我的最後一場演出,感謝支持。”她隻有簡短的一句話,隨後離開聚光燈下,背影匆匆。
曾經讓她流連忘返的舞台變得陌生,隻想拚命逃離。
“好突然啊。”梅縷有些唏噓,幸好帶她們過來,不然錯過即失望。
“我可以去找媽媽嗎?”季儒卿和梅縷約好了不能亂跑,去哪裡要征求她的同意。
“一起去吧。”梅縷帶她們去後台。
有人比她們更先抵達休息室,媽媽對麵有一個男人,手捧著一束玫瑰花,他從未錯過媽媽的每場演出,並在結束後送上鮮花與掌聲。
他將玫瑰花放在桌子上:“我知道你這些年一個人帶著孩子很不容易,為什麼不肯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幫你分擔。”
呃,梅縷捂住季儒卿的耳朵,她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
吳阿姨認出了男人,他經常出現在媽媽身邊:“你要不要臉,三番兩次上門,夫人拒絕了你很多次,臉皮怎麼那麼厚。”
慣犯了啊,梅縷打量著男人,外表上看大概三十左右,沒結過婚。
媽媽沒有理他,反而看向梅縷:“你們怎麼來了?”
一人做事一人當,季儒卿和吳阿姨不約而同指向梅縷:“她的主意。”
誒,不帶這麼賣隊友的吧?梅縷好歹買了她們的票,不幫著說些好話嗎?
媽媽無奈地笑笑:“你學了多久?”
“好幾年了吧,雖然加起來可能隻有五六個月……”
“差不多,你可以不用來了。”
梅縷一怔,就因為她拐帶季儒卿跑出來看演出嗎:“季老師,我知道我沒聽您的話有錯,但是我想學。”
媽媽沒說仔細,她解釋一遍:“我是說我教你的足夠了,技巧之類的在我這都學去了,錯誤習慣也得到了糾正。昌城比我好的老師大有人在,不必舍近求遠跑來尚城和我學。”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我以後不會帶學生了。”
媽媽很清楚自己的身體情況,已是強弩之末,她連最熱愛的舞台也不得不舍棄。
被晾在一旁的男人不解地看著媽媽:“你不演出不帶學生是想安心在家帶孩子嗎?你以前不是這樣的,舞台是你的榮耀。”
媽媽不耐煩打斷他:“不要自以為是擺出很了解我的模樣,我非常滿意現狀,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她帶著季儒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媽媽生氣的樣子季儒卿第一次見,男人至此之後再也沒來找過她。
梅縷也沒來過,不光是她,好幾個學生被媽媽拒之門外,退還學費。
本就毫無生氣的房子更加冷清,秋天來臨之時風蕭瑟,落葉簌簌墜滿地。
但媽媽好像很享受,她每天有時間和吳阿姨學習做飯,即使很難吃,她也樂此不疲。
她晚上會哄季儒卿睡覺,給她講睡前故事,蓋好被子在季儒卿額上輕輕吻了吻。
今天季儒卿拉住她:“為什麼我感覺媽媽不太開心?”
媽媽笑著拍拍她的臉:“沒有啊,媽媽和阿卿在一起很開心。”
不是,才沒有,季儒卿坐起身:“我能感受到媽媽沒有以前開心了,從演出結束之後。”
閉幕的幾個月裡,媽媽沒有再碰過鋼琴,她在尋找背的東西轉移注意力。
可她對做飯、插花、茶藝沒有像鋼琴一般上心,她再怎麼做也分不走鋼琴在她心裡的重量。
媽媽坐在她的旁邊,把她攬入懷中,小夜燈照不見媽媽的心事:“被阿卿發現了呢,可是媽媽現在隻想好好陪著阿卿。”
季儒卿的小小年紀心思比彆人敏感許多,媽媽瞞不住她。
“如果媽媽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媽媽會很傷心的,我也會很傷心的。比起陪伴,我更希望媽媽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季儒卿不想要這種陪伴,奪走媽媽的喜好太自私了。
媽媽輕輕拍打著她的背:“都是以前舊話了,現在媽媽陪著阿卿就是最開心的事。”
“真的嗎?”
“真的哦,媽媽不騙人。”
同年的冬天,尚城遇到了一場久違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