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飛塵思未央!
一日,雲舒才從外麵回來,侍女知白就迎了上來,炒豆子一般不停嘴地說“小姐,你可回來了。逸親王世子來找你,在書房等了很久了。老爺本在正廳陪著的。可是世子說‘晚生本應奉上拜帖,再登門拜訪。因想著與令愛相識已久,熟不拘禮,就冒昧登門了。沒想到卻驚動了伯父,真是失禮。如果再勞煩伯父相陪,就更加惶恐了。’老爺聽了,隻好不管他了。又怕他悶,問過他的意思以後,就讓語墨帶他去你的書房了……”
這一大篇話,雲舒隻聽見一句“逸親王世子來找你”,驚訝、喜悅、期待、緊張、懼怕,種種情緒湧上心頭,心緒紛亂如雨落平湖。
知白已走到書房門口,轉頭催促道“小姐,你再想什麼呢,怎麼磨磨蹭蹭的?”
雲舒隻得硬著頭皮走進書房,儘量自然地打著招呼“等了很久嗎?你來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
目光落在麵前的人身上。他還是熟悉的樣子熟悉的藍色衣衫,熟悉的清朗目光,熟悉的溫暖笑意,那樣平和愉悅,令人舒心。可雲舒如今再不能像以往一樣平靜,她的心像個淘氣的孩子,越跳越歡。她覺得自己再也不能維持輕鬆自然的表情了。
而穆風還是靜靜看著她,清朗如畫中人。許久,才不緊不慢地答道“提前說一聲,怕你躲了出去不見我啊。”
穆風隻是開個玩笑,不知自己竟然說中了。
雲舒近情情怯,如今被說中,越是心虛越要表現得坦然“我躲你乾什麼?我真不知道你要來。”
穆風見她認真地否認,不再玩笑,言歸正傳“前幾天,我養的寒蘭開花了,難得有兩株顏色純正。我想著好久沒見到你們了,正好借賞花的機會聚一聚。你那天沒來,沒看見我的得意之作。我覺得挺可惜,就選了一株好的給你送來。”
雲舒這才看見書案上擺著一盆素心寒蘭,葉姿秀雅,花朵輕盈如飛羽、潔白如初雪,竟連一絲青筋也無,堪稱極品。雲舒凝目細賞,越看越喜歡,就越覺得不能收“你一定費了不少心血,我不能奪人所愛。”
穆風笑道“如果沒花心思,怎麼好意思拿出來送朋友。再說我留了一株好的,你不用擔心搶了我的心愛之物。你要是還覺得過意不去,就把你的好書借我幾本。”
雲舒不好再推辭,向書案上一指“這幾本是我新買的。如果不喜歡,就去書架上翻翻。”
穆風拿起一本,隨手一翻,一張子衿色的書箋掉了出來。
雲舒一看,急忙伸手去拿。
穆風早撿了起來,將上麵的字念了出來“君子博文,貽我德音。辭之集矣,穆如清風。”念罷若有所思地抬眼“這上麵恰好有我的名字,倒像是為我製的一樣,不如就送給我吧。”
雲舒在心中責怪自己糊塗,怎麼忘了曾在書簽上寫過這些句子。此時也隻能把古人拖出來當擋箭牌了“謝道韞以為“吉甫作頌,穆如清風。”是《詩經》中最好的句子,我也覺得這句詩儘顯雅人深致。你的名字也是取自這首詩吧?”
穆風笑意深深,晃了下手中的書簽“我的名字是取自這首詩。”
素日長袖善舞的穆風此時化身談話終結者,一言既出,令人無言以對。
雲舒硬生生斬斷這個話題“我再去架子上給你拿幾本書。”
說著倉皇轉身,不想卻碰到案頭詩筒。詩筒掉在地上發出一聲鈍響,裡麵的宣紙如出籠的小鳥,拍著翅膀呼啦啦隨風而去。雲舒睜大眼睛,看著紛飛的紙片,急忙上前去撿,動作迅捷如追捕逃犯。
穆風忍著笑過來幫忙。
雲舒慌忙阻止“你去坐著吧,我自己撿就好!”
穆風早撿了幾張在手,視線無意中掠過手中紙張,突然停了下來,定定地看著。
雲舒偷眼一瞧,那一張寫的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穆風如同發現了藏寶圖,抓緊翻看著,見下一張是“岩岩若孤鬆之獨立,朗朗如日月之入懷。”還有“肅肅如鬆下風,軒軒如朝霞舉,濯濯如春月柳。”
大勢已去,雲舒不再試圖消滅證據,頹然坐回椅子上,隻當自己是一塊石頭。
穆風終於看完,嘴角雖含笑,神情卻莫測“原來雲舒是有了意中人!不知是何方俊彥,我認識嗎?”
雲舒捂著臉,聲音從指縫傳出“你向來行事穩妥、言語有禮,今天怎麼這麼多話?”
行事穩妥、言語有禮的佳公子一臉無辜“我才問了一句,你就嫌我話多?難不成是有了意中人,就嫌棄我了?”
雲舒聽他說得可憐,抬頭欲分辯,卻看見他雙目灼灼,似笑非笑。雲舒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覺得委屈如潮水般一波波湧上來。那些無法言說的深情,那些如影隨形的思念,他不知道,自己也永遠都不會說給他聽。可是自己珍重收藏的感情,在他看來是件好笑的事情嗎?
穆風察言觀色,見雲舒變了臉色,連忙設法轉圜“雲舒,我開玩笑的,你彆把我的話當真。”
果然如此,雲舒澀然一笑“玩笑?”
長袖善舞的穆風沒想過自己也說錯話,他思索了一下,隨即鄭重地注視著雲舒的眼睛“雲舒,我沒有拿你的感情開玩笑的意思,我隻是有些嫉妒。”
雲舒訝然看著他,想看出他是開玩笑還是說真的。
穆風神情坦率“人說‘白發如新,傾蓋如故。’此言不虛。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好像認識你似的。同窗一年,你我已是莫逆之交。如今你有了意中人,朋友在你心中的位置自然要靠後了。我心裡有些不舍,才會言語失度,你不要在意。”
原來是這樣的嫉妒,雲舒心底一點微弱的希冀也熄滅了,她低聲回道“不是你言語失度,是我,心情不太好。”
素來從容不迫的穆風,此時竟有些猶豫“你的心意,他知道嗎,他對你如何?”沒等雲舒開口,又緊接著解釋“我不是想窺探你的心意。我隻是不想讓你為情自苦,想知道這段感情能不能讓你快樂。”
這樣發問,怎好不答。單純的雲舒完全沒意識到,即使穆風言辭懇切,也依然是在套她的話,她老老實實地回答“他不知道。他對我跟對所有人一樣。”
沒有碰釘子!穆風不動聲色地鼓動她“你怎麼知道他對你跟對所有人一樣?或許他對你很特彆,隻是你自己不知道罷了。”
雲舒看著他,搖了搖頭“不可能的。”
穆風凝視著雲舒,捕捉著她臉上細微的表情“他能令你鐘情,必有過人之處。但無論他是怎樣的男子,你都不該對自己沒信心。在我看來,能得你垂青,是他的幸運,是旁人求不來的福氣!”
雲舒看著“不明真相”的穆風,無奈道“謝謝你如此高看我。但大家都覺得,能令你動心的女子,才是真的幸運。”
穆風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是嗎,你這麼認為?可是這份幸運,至今無人領取啊。要不你幫我想想辦法,找人把它領了吧。免得有價無市,讓我空擔個名頭。”
雲舒瞠目結舌地看著穆風,覺得他今日言行大異往日,不會是個假冒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