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樣子,我們還高估了他呢……”
黑色轎子裡,溫惋的女子聲音響了起來,帶著些許笑意:“本以為這位保糧將軍,會不會是我那位堂弟挑出來的皇帝種子,但瞧著那像是山裡的泥腿子,又覺得他眼力不至於這麼低。”
“如今,那家夥居然扔下了自己身邊的人,獨自跑到這裡,這可不是傻到了連一點戒備都沒有了?”
“想來隻是一個山匪而已,哪值得如此大驚小怪的?”
“……”
旁邊的天命將軍,沉著臉,似乎有些不喜歡這些人口中以輕蔑語氣說“皇帝種子”這幾個字的模樣,頓了頓,才低聲道:“此人已殺了我一位壇主,一位副壇主,幾十個教眾。”
“興許隻是趕巧而已。”
轎子裡的人淡淡道:“門道裡的本事,千奇百怪,但可不見得都是能用在人前的,你手底下那些壇主,確實各有本事,但多半不是正路子,擋不住人的生人的血氣。”
聽她這麼說,那位天命將軍,臉色明顯的沉了一下,忽然道:“既找著了,那……”
“……總不會是連紅燈會的一個莊子,你都不讓我闖吧?”
“……”
“沒說不讓你闖。”
那轎子裡的人道:“便是紅燈會,也不是攔你,隻是時機未到而已。”
“既然那人主動送上門了,那去拿來又何妨?”
“我陪你一起去!”
“……”
說著陪著去,但在她下令時,旁邊的轎夫,便直接將轎子抬了起來,天命將軍反而隻能跟著。
一時間,一頂黑轎,百餘黑騎,身前有飛滿了蛾子的燈籠引路,周圍看不見的陰影裡,則有嗚嗚咽咽的怨鬼一路隨行,便這麼著輕輕蕩蕩,穿過了夜色,徑往青石鎮莊子而來。
……
……
“兄弟,你以前是不怕的……”
而在此時的莊子裡麵,胡麻迎著楊弓擔憂又期待的眼神,也沉吟了半晌,才慢慢給楊弓和自己倒上了酒,慢慢開口:“但你如今卻是怕了,有沒有想過,這是為什麼?”
“我……”
楊弓沒讀過什麼書,最怕彆人的反問,急著要開口,但說了一個字,卻又沉默了下來。
良久,才低聲道:“我以前,是沒有活路啊,不拚命,又能怎樣?”
“其實現在也是一樣的。”
胡麻輕輕歎了口氣,道:“掙命搶活路,其實有兩種。”
“一種是苟且偷生,反而隻要死不到我頭上,那就能活著,活的不一定多好,旁邊隻要還有比自己差的,那就滿足了。”
“另外一種,則是奮起而擊,管他什麼貴人老爺,香主管事,誰敢惹了自己,那就硬著頭皮上去……而你,之前一直都是後麵這種,也是我佩服的。”
“當初的伱,在紅燈會裡,便敢跟鄭大香主做對,憑真本事搏前程,誰不佩服你?”
“……”
楊弓聽著,若在以前,隻會覺得得意洋洋,但如今,倒是有些糾結了。
“我現在……”
“……”
胡麻擺了擺手,剛剛一直聽楊弓說,如今卻要他聽自己說了,慢慢道:“以前在紅燈會裡時,你除了跟那鄭大香主作對,也有另外一種活法:”
“那便是踩著你兄弟的腦袋往上爬,先不管身邊的人,跑去姓鄭的那裡磕個頭,難道還討不得一碗飯吃?”
“再看現在,其實又有多少分彆呢?”
低低歎了一聲,道:“以前你是和一幫活不下去的兄弟一起搏命,如今,你卻是帶了這些活不下去的百姓搏命,那你是準備像以前一樣拔刀相向,還是想扔了自己,自己活著?”
“想來你若是把山裡的事情一扔,獨自跑真理教那邊去,對方能容你的。”
“甚至就算你不去真理教,隻是不管這山裡的事,獨自卷一批財寶,跑到什麼地方躲起來,過你的小富貴日子,那也是可以的。”
“隻是,這世道會越來越亂,你躲了這裡的事,卻躲不了那裡的事,你能躲這一會,卻躲不了下一會,而這山裡的百姓,更是連這一年的時間,都躲不掉了……”
“大家,都是沒有活路的人了,所以才會跟著你拚命,那你,又打算怎麼辦?”
說到了這裡,他才輕輕歎了一聲,端起了酒碗,道:“反倒是這個磕頭的機會,從早先到現在,一直都有的啊……”
楊弓聽了胡麻這一席話,隻是定在了那裡,他努力的理解著,覺得有些聽懂了,還有一些沒有聽懂,但有些關鍵處,倒是明白了過來:
沒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