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裡麵,桌椅搬開,挖出了一條長十丈,寬丈許的深溝,裡麵鋪上了一層木柴,碎石,還有荊棘之物,而在深溝兩邊,則已是插上了一束一束的香,所有人都安靜立於兩側。
二爺赤了腳,挽起褲腿,凝神看著溝裡麵開始著起了火來,老臉之上,溝壑如刀。
旁觀之客裡,不少人都麵帶憂色,似是仍覺得事情不重要。
在場之人,無論是一身本事,還是身份,都比那鐵手彭高了不知多少,想把這老家夥收拾了,也不過是順手的事。
不明白這位小胡先生的師父,為何要因為這等小癟三的話就要冒這麼大的險,想來,他們雖賣了寨子裡的小輩麵子,過來觀禮,但終是不了解山裡規矩。
而寨子裡以及相鄰村寨的族人,雖則一開始也苦心勸過二爺,但如今見得火坑已經準備好,神色便也皆變得無比肅穆,沉默的站在兩側,看向了二爺的目光,竟仿佛有些神聖。
走火坑,本就是底層人的法。
這是他們習慣了不指望彆人幫扶之後,最後一種來講這個理,出這口氣的法子。
“說白了,這就是小老百姓,在跟老天爺賭命。”
保糧大將軍身邊,徐文生徐總管低聲道:“因為沒地方說理,又無法咽下這口氣,便相信自己是冤的,便連老天爺都不會看著自己死。”
“如果老天爺都不睜眼,那也就把這條命丟在這裡,因為連老天爺都不管自己的話,那也就不活在這破世道了。”
“在村寨裡,自願走火坑的,無論活與不活,村寨裡人,也都會信他。”
“退一步講,便是死在了這火坑裡,也讓鄉鄰們明白了自己心意,那鐵手彭,便拿捏不了他的徒弟們。”
“鄉下人遇了事,向來是把生死也算計其中的。”
“……”
楊弓聽著,也是心情複雜,低聲道:“怎麼就一點子小事,便需要賭這等命?這本該是官老爺過問的啊。”
徐總管苦笑道:“將軍也是窮苦人出身,難道不知,官老爺什麼時候能指望過?”
楊弓咬了咬牙,道:“以後咱們當了家,就是要管這個事。”
“不管事的,砍他們的腦袋!”
“……”
徐總管聽著,都不由縮了一下脖子,居然從楊弓的話裡聽出了股子強烈而真實的恨意。
而在眼看著溝裡火勢已起,二爺也緩緩抬起了頭來,目光看向了那溝的另一端,鐵手彭的臉上,這老頭在二爺提出了要走火坑之後,就像是變了個人一般。
原本他咄咄逼人,囂張拔扈,但這會子卻像是犯了呆病一般,火光照到了他的臉上,一陣陣的陰晴不定,眼睛發直。
“老天爺……”
二爺嘶聲開口,聲音顫著:“在看著哩!”
隻說了這一句話,整個寨子裡,都仿佛震顫了幾分,老族人都心疼的淚了眼。
看著自家兄弟,他也聲音顫著,跟了喊:“老天爺在看著哩!”
下一刻,寨子裡的其他族人,無論男女老少,全都跟著喊了起來:“老天爺在看著!”
當這聲音喊出,聲震雲霄,就連這些一身本事,身份也極高的觀禮賓客們,居然也在這喊聲之中,身子顫了顫,仿佛感覺到這寨子裡麵,有風刮了起來。
老火塘子方向正有某些事物,在掙紮著起身,一種古老而簡樸的東西,於這寨子深處湧現,竟使得他們心生敬畏。
而二爺,則伴著這種古老而神秘的氣質,咬緊了牙關,一步踏出,走進了火坑之中。
人人都瞪大了眼睛,看得清楚,二爺沒有使任何法門。
火碳上麵竄出來的火苗,吱吱的燒著他的皮肉,衣袍,便仿佛火勢驟起,將他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不知有多少人,在這一刻,甚至都不忍心直觀,而是抬袍,遮了自己的臉。
“那……”
但也在下一刻,有人忽然失聲大叫,旁邊人聽見齊齊的抬頭看來。
再下一刻,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滿麵皆是震憾。
……
……
在那一聲“老天爺在看著”的話,自寨子裡響了起來時,胡麻也已經手提罰官大刀,領著小紅棠,大步走出了寨子,他沒有回頭去看,但眼底卻已是一片森然,注視著這片深山。
提起刀來,輕吹了一口氣,霎那之間,刀上煞氣,滾滾湧入了林間。
陰暗幽影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鬼鬼祟祟的東西,儘皆驚動,遠遠遁走,不敢接近。
他也不知道這躲在了林子裡,給那鐵手彭打入了一股子邪氣的人是誰,更不知道連山君都抓不住他,這人是何本事,如今又躲在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