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神顯靈,新神出塘,從神林立,老陰山霎那之間,神光大作。
“世間無神一百七十年,今日又見香火之靈!”
感受到了那浩瀚香火,神明塘生之際,老陰山內每一個人,不論身份地位如何,不論這身本事高低,都已經感受到了那前所未有的震憾。
尤其是那位盜災門裡的瘋子,這會子震驚到看起來像是都不瘋了。
他從地上爬了起來,目光艱難的從那漫山神光,慢慢的收回。
在他身後,那山崖之上,就在群蟒伺機而動,發起了最猛烈攻勢的一刻,另外一隻雄鷹已經飛了回來,二鷹鬥群蟒,於是形勢再變,那一巢雛鷹,暫時之間,終於得到了保障。
在鷹蛇之鬥分出勝敗之前,危機似乎解除了。
而這,也使得那盜災門裡的瘋子,麵上竟是露出了一片索然之色,緩緩搖著頭:“請災有趣,隻因世人都需躲藏,慌慌張張,口不擇言,腳不擇路,所以看著才好玩。”
“但胡家狠啊……”
“借來了天下香火,把貓養成了老虎來擋災,這件事情,看著哪還有什麼趣味?”
一邊搖頭歎惜著,他一邊慢慢的抬頭,向了胡麻看去:“至於現在,誰贏誰負我倒不關心了,隻覺更有趣的是……”
“……胡家,哪來的膽量,敢做這等事?”
“……”
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時,胡麻也正從剛剛那無比的震憾之中,抽離出來。
這祭山的一步一步,都在他的計劃之中,但真正看到了這香火彙聚而來的時候,以及香火彙聚之下,生出來的變化,卻也一樣讓他生出了深深的敬畏。
自己,居然看到了這個世界,神明誕生的一幕……
塘子裡睡的,都是大羊寨子裡死去的先人,他們自然有好有壞,但都是守規矩的人,不守規矩的,不許埋進塘子裡。
而就算這樣,也不見得全是好人,但是因為他們都被埋進了塘子裡,隨著時光流轉,個體記憶早已消褪,魂靈一體,也已淡化了烙印,又在後人祭拜之下,便成了庇佑後人的獨特存在。
什麼是神?
前人留下的痕跡,便是神!
於此一瞬,他竟仿佛無限了解到了這個世界的某種本質。
所以,當他聽到了盜災門裡那位瘋子的話時,才緩緩轉頭,淡淡道:“胡家做了這等事,又如何?”
那盜災門裡的瘋子定定的看著胡麻,慢慢道:“做了,便等於背叛了十姓。”
“胡家人也是十姓之一,胡家人,剛剛背叛了胡家人。”
“……”
“……”
而在遠處,祭山大禮仍在舉行,滾滾香火之中,山君身影浮現,他看著那一個個自塘中生出來的虛影,一時竟是難以自持。
本是自己這樣一個殘存之魂,都做好了赴於湮滅準備的時候,卻又重新迎來了這些新生之人,也使得他那沾染的人性,在此時震蕩到了極點。
而後,他想到了那個許諾自己天下之祭的年輕人,想到了他的身份,心間卻是不由生出了一絲感慨。
然後,他向了香案前的二爺,輕輕點頭,才又向了山外看去。
隨著他的動作,那些新生的神明,那些由精怪點化而成的從神,便也皆心生感應,同時緩緩抬起了頭來。
於是,山間怪風消止,災氣瞬間自老陰山消失。
而在香案之前,作為主祭之人的二爺,更是深深吸了一口氣,一腔豪氣,紛湧而來,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做什麼,高高的提起了鞭子,結實幾下,鞭下的稻草人便抽散了一隻。
但手裡的柳條兒,也被磨得差不多了。
二爺抬起了頭,看向了胡麻的乾娘,如今感覺到了柳兒娘的變化,倒不敢造次了。
胡麻的乾娘這會子也還沒太明白過來,正想著如今是怎麼一回事,便迎著了二爺的目光,有心不理他,卻忽然發現,周圍更多的目光向了自己看來,一束一束,肅穆深沉……
於是她又忍不住的顫了起來,身上的柳條兒,便悄摸摸的垂了下來。
方便那老家夥過來扯。
二爺曾經便不認為人要指了死人活著,如今心裡敬神,但也理所當然的認為,神不會幫人做了一切,隻是讓人心裡有底氣。
活還得自己乾!
於是他便也毫不客氣的扯下了柳兒娘垂下來的柳條,編成了最大的鞭子。
然後向了那稻草人,結結實實打了下去:“管你什麼怪東西,都進不得咱們山裡,近不得咱家娃娃的身!”
“啪!”
這一鞭落下之時,遙遠的山外,十二路災,同時發出了憤怒淒慘的叫聲。
這些或是初生的羔羊,或是卵內爬出來的蛇類的災物,許是因為如今的二爺有了底氣,下手更重了幾分的緣故,不僅是身子瑟瑟發抖,甚至身上都出現了明顯的鞭痕。
於是它們也終於被徹底的激怒,瞪起了一雙雙慘白的眼睛,死死的瞪著老陰山方向,空中悶雷滾滾,送災人腳下出現了漆黑的腳印。
神與災,時隔一百七十年,又一次迎來了最直接的交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