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喜立即道“陛下英明!”
岑睿搖搖扇子“來喜啊,雖然我喜歡好聽話,但過於失實的馬屁就甭拍了。”
登基數月以來,罵她昏庸的折子已經壘得和她禦書房裡的桌子那般高了……岑睿起初還想喊喊冤,真不是她不作為,而是她無法作為。傅諍大權在握,三省六部上的折子先是要過他的目,然後才能到她這皇帝手裡。從頭到尾,她所做的就是一字不落地照著傅諍的“提議”批注上去,再戳個玉璽印。
人生何等寂寞……
有次值岑睿與龍素素為爭個孤本拌了嘴,而傅諍那日又逼著她背了許多書。晚間兩人在禦書房裡對坐著“批折子”的時候,憋了一肚子氣的岑睿罷工了,將朱筆得遠遠的,道“輔大人這般能乾,何不乾脆直接替朕批折子便是了?!”
這話說得很不好聽了,就差沒指著傅諍鼻子罵他是個挾君弄權的佞臣了。
傅諍照舊是副古井無波的平淡神情,彎腰將滾在地上朱筆撿起,又將岑睿打翻了的折子一一堆整齊了。從中抽出封早朝時戶部呈上來的,關於南方春旱的奏疏,攤在岑睿麵前“陛下若能在半個時辰能批完這封折子,微臣當即辭官,永不入京。”
說完,人走到了書房另一端,拾起本書卷翻了起來。
岑睿氣得鼻子都歪了,這不明擺著瞧不起她麼?從他手裡奪過朱筆,岑睿聚精會神地讀起了奏疏。
半個時辰後,傅諍合上書卷,抬頭對上岑睿黑黢黢的臉和她手裡快抓皺成一團的折子。
岑睿一開始想得輕鬆,不就個春旱麼?派人賑災便是了。哪曉得越往後看牽連出的事越多,區區一個春旱,帶出了漕運虧空,又帶出了去年工部興修水利不當的問題,六部裡頭牽扯了大半進去了。岑睿想從這一團亂麻中理個頭緒出來,都不得其解。
傅諍平靜不語地凝視著岑睿,岑睿抵不過他的目光,低著,頭沒多少感情道“學生錯了,請老師指教。”
還不算無藥可救,傅諍心道。
待岑睿結束了上麵這段不堪回的回憶,車輿已到了太師府的門口,來喜早一步跳下去叩太師府的門。岑睿悠悠哉哉地理了理衣袍,執扇挑簾,這一瞬人怔住了。
太師府大門下立著一抹鴉青剪影,融融煦光籠在那人身上,如玉生輝。光觀其背影,便覺理應是個芝蘭玉樹般的清貴人物。再看他身後車架,雖如其人低調內斂,但所選的木質綢緞皆是上品,馬車四角綴著的更是東海上好的珊瑚瓔珞。
縱橫京中數載的岑睿苦苦思索,此人是哪家府上的,她怎從未見過?
候在門外的那人似有所覺,回過來,果真是個溫潤清雅的少年郎。
岑睿靦腆地朝其露出個微笑,卻見那人凝眸在她這邊打量了番,眼中忽地浮起幾分厭惡之色,眸光一收,人又端正地麵對著太師府的朱門。
“……”笑意尚僵在臉上的岑睿很想找出麵鏡子,照照自己近來是不是印堂黑,招人厭。
太師府內很快迎出了個小廝,先後朝岑睿與那少年各行了一禮,話是朝著岑睿弓著腰說的“大人久候您多時了。”
討回一些麵子的岑睿隨手賞了幾粒金瓜子給那領路的小廝,惹來在她身後的少年郎眸裡的厭棄之色更深。
追溯起來,岑睿之所以能這麼順利的登基,虧得以秦太師為的三師三公的鼎力支持,這六位老爺子皆是朝中元老,算是孝文帝的忠實擁躉。凡是孝文帝的決策,必然是正確的;凡是孝文帝旨意,他們都是始終不渝地遵循的。孝文帝擬定岑睿這個出了名的紈絝繼承皇位,這六人可惜歸可惜,但也是竭儘全力地與潮水般的反對輿論做鬥爭,將岑睿捧上了帝位。
所以,岑睿對這六人還是心存感激的。至少被傅諍欺壓得緊時,還能有個地過來傾吐苦水,泄下消極情緒。
秦太師年事已高,早臥病在床,很久沒在早朝見著了。岑睿來了,見著他老人家居然爬了起來,自在安逸地坐在庭院裡逗鳥,一雙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回頭瞥來喜,是誰告訴她,這老爺子快咽氣隨她老子一快去了?幸好她還沒來得及招禮部的人過來,商議給他老人家風光大葬。
來喜一抖,忙低頭裝死。
秦太師一見岑睿忙拜倒,岑睿忙托了起來,扶他重新坐了回去。老太師笑眯眯問道“陛下今日怎麼得空來老朽這?”
岑睿撒開扇子“聽聞太師您身子近來不大好,朕掛念得緊,便過來瞧瞧。唔,現觀太師身體健朗,是本朝之福啊。”說著意味深長地挑挑眉,意思是您老人家既然好好的,為啥不上朝啊?
老太師也衝她挑挑眉,朝她比了個口型“我怕傅大人哪。”
“……”岑睿“嗬嗬”兩聲笑,傅諍這廝道行夠高啊,連三師三公都架不住他的迫害。
這時老太師朝岑睿背後望了望,笑容斂了斂,嗬道“你個小子在外雲遊了段時間,莫非連禮數都忘了乾淨?怵在那作甚?還不快過來拜見陛下。”又對岑睿道“這是老朽那不成器的孫兒,讓陛下見笑了。”
隨岑睿一同來的少年方才移步上前,身挺如竹,衣帶當風,岑睿不禁又讚了聲。
便見他不卑不吭地直麵岑睿,道“無道之君,我為何要拜?”
“……”岑睿很想扭過頭去對鐵青著臉的老太師道“朕能砍他的腦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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