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數年前,魏晏明已經動了這樣的心思。
至於當日會稽郡出事,也許和他有關,也許他果真不知。
那會兒他們去會稽查案,魏晏明表現出來的種種,乃至於他要和魏誌朝劃清界限,分割的一清二楚,其實並不是怕魏誌朝的所作所為會連累到整個會稽魏氏,而是怕朝廷順藤摸瓜,會查出他來!
“你給魏晏明辦事多久了?”
“十年。”
男人沉聲“我從二十二歲,被郡公救下,就跟著他做事了。
從一開始,並沒有那麼情願,隻是要報答救命之恩,所以即便有些事情對我來說沒有那麼容易接受,卻也還是做了。
後來……王爺應該能夠理解,有很多事情,做了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我選擇了一條路,那是一條隻能一條道走到黑的路。
沒有人拉我回頭,郡公也不允許我回頭。
我知道郡公太多秘密,要回頭,就得死。”
魏晏明很會籠絡人心,也會盤算人心。
他用救命之恩四個字,收攏了死士在身邊。
哪怕他可能也存疑過,怕眼前男人不夠忠誠,但是他賭了,也賭贏了。
趙禹深吸口氣“證據呢?”
“王爺要證據,我自然有,不管是郡公給我的很多東西,還是這些年往來替郡公做過的事情,”
他遲疑了一瞬之後,很快想到趙禹問的也許不單單是他來證明自己身份,自己是為魏晏明所用的證據。
而是有關於那些書信。
他稍稍一抿唇“那些信件裡,有一封是以清河崔氏的名義送出去的,是說與南苑通商之事,不涉及朝堂政務,單純是生意往來,王爺可以去找出來。
那是一封密信,把背麵用火烤過,信件的真實內容就會顯示出來。
是我替郡公送去南苑,密謀反叛的。
就在朝廷要設立都護府的時候。
這些年郡公也不是與南苑密謀,而是和……和北麵。
總之郡公是覺得,朝廷不能給他他想要的。
他想要入朝,想走一條位極人臣的路,想封王拜相。
可是會稽魏氏拘著他,朝廷給不了他那些,他這一輩子都隻能守著會稽郡公這個名號,有名無權,什麼用也沒有。
所以他……他勾結敵寇,賣國求榮。”
這種事情不是信口胡謅的。
隻要找出那封信,火烤過後內容顯示出來,一切都能證明了。
趙行心裡卻有個疑慮“若是依你所說,魏晏明對你可是夠信任的。”
男人麵色一沉,悶聲說是“因為我無父無母,沒有家人牽掛,從前過的就是流亡日子,在江湖奔走,為仇家追殺,是郡公給了我棲身之所,而我所能仰仗依靠的,也隻有郡公。
我跟隨郡公十年之久,他……他確實很信任我,而過去數年間,我也的確是真心給郡公辦事的。”
過去是,現在變了。
他是死士,卻不甘願再為魏晏明而赴死。
這次到京城來做事,往刑部來的這一趟,他本該抱著必死的決心,才可能謀出一條生路。
即便事情敗露,也該一死,報答魏晏明十年的恩情。
如他所說,沒有魏晏明,他過的就是流亡日子,哪有什麼富庶可享受呢?
救命之恩,知遇之恩。
對於他來說,將來魏晏明要是真的成了事,他就是魏晏明麾下第一人。
怎麼不是知遇之恩呢?
從一個無名小卒,逃亡之人,改頭換麵,能有好日子。
可他卻選擇了背叛。
魏晏明背叛了朝廷,背叛了家國,而眼前男人,又何嘗不是背叛了魏晏明呢?
趙禹深吸了一口氣“你的妻子,魏晏明是不知道的吧?”
男人果然又變了臉色,良久才說是“王爺果然聰明。”
袁道熙和趙行就也懂了。
他不願意再給魏晏明賣命,且有了求生的意誌,是因為他的妻子,還有孩子。
不過這麼說起來的話,他的孩子應該還沒有出生。
男人已經又開了口“去年我認識她,她也是無依無靠的孤女,我在彆人手上救下她,她心善,人很好,照顧著我,後來……後來我們成了親,她如今……我進京之前,她剛剛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他說起這些,才支支吾吾起來,也並不是怕人看不起,而是不願意多談的。
那應該是他作為死士殺手,內心裡唯一的一點柔軟和純淨,所以不願意拿出來與人說。
他渾身的堅硬,也在提及妻兒時候變得柔軟。
連眸色都柔和下來的。
“所以你想活,想好好活著,甚至於——”
趙行突然皺了眉頭“你是故意失手?”
“那倒沒有。”
男人倒坦然得很“我還替郡公辦事,當然要把事情辦好,如果不是王爺反應快,身手好,我一定能殺了袁郎中,把那些信件帶走,替郡公銷毀證據,製造盛京混亂。
至於今後如何自處,怎樣安置,再做謀劃就是了。
隻是我……在這次進京之前,我確實變了心智。
我可以給郡公辦事,卻不想再給郡公賣命了。
我的命,有了彆的歸屬,有了彆的意義。
人生是我自己的,一輩子那麼長,我也想好好過日子。
但我從沒想過陽奉陰違,壞郡公大事而自行脫身。”
他其實可以不這麼說的。
就乾脆說他本來也沒打算殺人,說不定罪責還能更輕點兒。
卻大大方方的承認。
江湖人,多少帶著點兒俠客氣。
如果不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遇見這樣的人,趙行倒會很欣賞他。
他想大兄也會這般想。
所以現在回想方才大兄開口時候說的那句可惜,也許是真的覺得可惜吧。
畢竟這男人身手的確極好。
可惜的是沒遇上好主子,他一身的本事,沒用用到正途上,反而被魏晏明給利用了去。
現在幡然醒悟,不能說早不早晚不晚的問題,隻能說他本心並沒有對善惡是非太分明清楚。
如果不是為了他的妻兒家眷,他還不知要助紂為虐到何事。
趙行垂眸下去,到底沒說什麼。
趙禹搓著自己的指尖“除了魏家之外,你所知道的,還有些什麼人?”
“很多。”
男人輕描淡寫的兩個字,讓趙禹的臉色頓時變了。
他是魏晏明身邊的心腹,說很多,那就是魏晏明私下裡與那些人有過往來走動,甚至是明確的拉攏過的。
“本王答應你的事情會做到,但是要等到這件事情了結之後。你不必留在刑部大牢,可你也不能得自由。在案子了結之前,你隻能待在肅王府。至於你的家眷,本王會暗中派人去接到盛京安置,你也最好不要與你發妻相見,免得節外生枝。”
趙禹沉聲吩咐“本王想知道的事情,你寫清楚,交給黃尚書,其他的事情暫且不用管,少頃會有人來帶你到王府去,之後再有什麼,本王自去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