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糟糕,好似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給定下來了,虧得慌!
一棵樹上吊死,委實無奈!
翌日,趙朔還有事要留在彆院處理,便讓尋梅與阿奴送夏雨回城。隻是走到江邊的時候,她卻喊停了馬車。尋梅與阿奴不解的望著她,外頭白雪皚皚,她這是要做什麼?
“少主,外頭冷,你要做什麼吩咐一聲,我去替你做。”尋梅道。
夏雨搖了搖頭,“不用,有些事我想自己做。”攏了攏披肩,她執意下了車。
早上雪已經停了,慘白的陽光落在雪地上,泛著刺眼的光華,光線亮得有些刺眼。雪融的時候,是最冷的,嘴裡哈著白霧,鼻尖凍得通紅。
站在雪地裡,夏雨想了想,緩步朝著江邊走去。
“少主?”尋梅急忙跟上,與阿奴二人極為不放心的盯著她。
“我沒事,我就是站一會。”夏雨深吸一口氣,雪後的空氣冰涼中透著少許陽光的味道。她仰頭看了看雪後湛藍色的天空,而後取出了隨身小包中的那塊玉佩。
指尖溫柔的拂過上頭的紋路,熟悉的紋路,曾經陪著她度過了那麼多的日夜。無數個日夜,她都拿著這東西問自己,還有機會再見到父母,該說些什麼呢?
可是現在,她一點都不奢望了。
最後的希冀,都破滅了。
雖然這是塊假的,她也想過要留下來做個紀念。疏影打定主意不將真的還她,她也是無可奈何的。然而——現在,她已經不在乎了。
有些東西有些人,你若不在乎了,她便再也無法成為你的威脅。
握緊手中的玉佩,夏雨忽然抬頭一笑,狠狠的丟出去。
“公子!”阿奴縱身,矯捷若飛燕快速滑過水麵。一個漂亮的淩空翻將玉佩接在手裡,腳尖劃過江麵,飛旋落回夏雨身邊,“公子怎麼了?這東西——”
攤開掌心,阿奴將玉佩奉上。
“少主千辛萬苦從鎮遠侯府要回來的,怎麼現在卻要丟掉呢?”尋梅錯愕不解,與阿奴二人麵麵相覷,各自狐疑不解。
“因為以前,我覺得這東西太重要,可現在我隻覺得是累贅是負擔。”夏雨取回阿奴掌心的玉佩,“我想丟了它,以後誰都不許再提起。我就是我,夏雨是也!沒爹沒娘,出身花滿樓,名副其實的代州府小混混!僅此而已!誰都不許再撿回來,明白嗎?”
她再次將玉佩丟了出去。
玉佩當空畫著迷人的弧度,“撲通”一聲落入冰寒的江水之中。以後,她還是夏雨,不會成為其他人。她是無可複製,也是無法取代的。
伸個懶腰,瀟灑的笑著,“好了,回去吧!”
她轉身朝著馬車走去,頭也不回。
尋梅與阿奴對視一眼,無奈的跟著回去。
阿奴踹了一塊石頭,留在原地,算是做個記號。免得哪日夏雨反悔,想要尋回的時候,不記得丟出去的地方。
馬車徐徐而去,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在不遠處還停著一輛馬車。
東方越蹙眉撩著車窗簾子,似乎沒弄清楚,夏雨方才是在做什麼。好像有東西丟出去,被底下人截回來,然後她還是執意要丟進水裡。
陽光下,那東西閃爍著碧綠的光澤,好像是一塊玉佩之類的東西。
夏雨不是最好財嗎?怎麼舍得丟東西?
思及此處,東方越下了馬車,緩步朝著夏雨丟玉佩的河岸邊走去。走到近處,看見了阿奴留下的標記,當下愣了眉目。
“國公爺?”底下人不解。
“讓人下水,我倒要看看,他丟了什麼東西。”東方越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方才見著夏雨,他竟下意識的停住了馬車。
許是在他的潛意識裡,夏雨是最像她的。雖然是個男兒,可無論是神韻還是眉目,比任何人都像。
大冬天的剛下過雪,就要下水,委實需要水性極好的人。不過東方越手底下,絕不缺人。
東方越轉身,緩步朝著馬車走去。
回到國公府時,東方旭就在門口候著,恭謹而溫順,“義父。”
“哼!”東方越冷然拂袖,“青兒還沒有消息嗎?”
東方旭在後頭跟著,眉目微垂,白衣如舊,“青兒約莫出京了。”
正廳內,東方越眸色肅冷的盯著眼前佇立不動的東方旭,“這麼多人,還看不住一個女子。不是讓你下了軟筋散嗎?當日為何會逃脫,你心裡有數。”
東方旭撲通跪地,“旭兒不敢,實在是青兒太聰明,她根本沒吃飯,下了軟筋散的飯菜都被她偷偷的倒掉,用此來迷惑大家,所以——”東方旭深吸一口氣,垂眸低語,“趁著眾人放鬆了戒備,打暈了奴婢,換了衣裳逃出去。”
“是嗎?”東方越聲音微沉。
“是!”東方旭頷首。
聲音未落,肩頭已經重重挨了一腳。下一刻,他的身子直接飛了出去,狠狠撞在門麵上,而後悶聲落地,卻是一聲不吭。
嘴角溢著血,東方旭淡然輕笑,勉力爬起來,照樣跪在東方越跟前,沒有多說半句。
“你敢說,不是你故意放出去的?”東方越拍案而起,一身殺氣。
“是,是旭兒故意放出去的。與其讓她餓死在這兒,不如讓她去試一試。何況沈浩的人早就出手了,就算青兒趕得及到代州,也隻能趕著給梁以儒收屍。等她哭夠了,死心了,也就會回來的。”東方旭輕柔拭去唇邊的血跡。
“她什麼性子,你不知道嗎?回來?這一出去,還能回來?”東方越切齒,“東方旭,你彆跟我打馬虎眼,我還不知道你的那點小心思嗎?你最好祈禱青兒能平安回來,否則你知道後果。”
音落,東方越大步離開。
及至東方越離去,雲官急忙進得房內,攙起了跪地的東方旭,“公子?公子你怎樣?受傷了?”
嘴裡匍出一口鮮血,東方旭麵色瞬白,整個人晃了晃,所幸被雲官攙著。東方越下手,從來不會手下留情。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都是一樣的。
“國公爺下手太重了些,公子你怎樣?”雲官輕歎。
東方旭推開了他,深吸一口氣站定,指尖輕柔的撫去唇邊的血跡。唇角帶笑,眉目無溫,“這麼多年,不一直是這樣嗎?在他眼裡,我算什麼東西。名分上是義子,實際上我比你們還不如。都習慣了,習慣就好。隻要不還手,他出了氣就沒事了。”
胸口氣血翻騰得厲害,他捂著胸口緩步朝著外頭走去。及至門口,又扶著門麵站了良久,“雪——”
雲官頷首,“是,怕是要融好幾日呢!”
東方旭輕歎一聲,“真好看。”
聽得這話,雲官微微一怔,“公子什麼時候喜歡下雪了?”
東方旭淡然一笑,唇角有血緩緩溢出,東方越那一腳委實不輕。沿著回廊走了很久,直到回了自己的房間,他才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扭頭望著房中飼養的魚兒,隨手抓了一把魚飼料撒下去,雖然受了傷卻仍舊像個沒事人一樣,唇邊帶笑,溫潤如舊,“人都安排妥當了?”
“是。”雲官低聲回答,“有探子回報,說是在去往代州府的路上,發現了小姐的蹤跡。想來國公爺很快就會得了消息,所以——”
“既然出去了,就彆再回來了。”此言一出,雲官駭然瞪大眼眸。
“公子的意思是——”雲官咽了口口水,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可國公爺那裡,若是被查出來,隻怕國公爺會遷怒所有人。小姐雖然不是國公爺親生,可自小就養在宮裡,疼愛有加,如果——如果讓國公爺知道,咱們都會沒命的。”
東方旭的指尖輕輕拂過魚缸邊沿,“誰讓你下手那麼明顯?”
雲官不解。
“她不是喜歡梁以儒嗎?”東方旭抬眸,“還不明白嗎?”
雲官蹙眉,“公子的意思是——借著殺梁以儒的由頭,讓小姐自己送上去替死?”
“主意是義父自己出的,人是他自己挑的,雖然青兒是我放出去的,可若是為梁以儒而死,要恨也該恨梁以儒,如何能恨到身上呢?我對他而言,這刀子還沒完全廢掉,還是有用處的。現在就殺了我,未免有些得不償失。”東方旭輕咳兩聲。
雲官點了頭,“明白。”
“聽說她出城了?”東方旭忽然問。
雲官微怔,猛然想起來東方旭說的是誰,忙頷首道,“是,約莫今兒個一早就會回來。”
“我想去見一麵。”東方旭走向一旁的書架,從上頭取了一個藍色的瓷瓶,倒出一枚藥丸吞下腹中。平時傷痛慣了,總該備著一些藥才是。
現在去,許是能見著她吧?
事實證明,東方旭是對的。
入了城,夏雨便棄車徒步。十裡長街,雪後美景,怎能辜負。吃著滾燙荸薺串,嗅著香噴噴的香氣,悠然自得的走在長街上,確實是人生幸事。
“少主,回睿王府嗎?”尋梅一手拿著一把荸薺串,邊吃邊問。
夏雨搖頭,“我想去一趟少傅府,再去走一圈,然後——回去。”
“為何要去少傅府?梁少傅都不在府中,去了也無趣。”尋梅不解。
夏雨笑得微涼,“我自然知道他不在,我去那裡,隻是想給他留點東西。”
“少主這話說得,為何——”尋梅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還不待回過神,一輛馬車攔住了三人去路,東方旭從車上走下來,麵色素白如雪。東方旭的出現,讓尋梅與阿奴驟然冷了眉目,二人不約而同的擋在了夏雨跟前。
阿奴冷劍橫在身前,“東方公子,還望自重。”
“少主,咱們走。”尋梅冷劍在手,隨時準備出鞘。
“我想與你說兩句,事關梁以儒。”東方旭轉身就走,繼而又頓住腳步回頭瞧了夏雨一眼,“我知道,你不會坐以待斃,必定有所舉動。可你也彆忘了,肅國公府的人,無處不在。”
語罷,他抬步離開。
“少主,你彆信他。”尋梅冷然。
夏雨深吸一口氣,也不多說,隻是沉默的跟在東方旭身後。他在前麵走,她在後頭跟著,卻始終不去看他一眼。
有些人不可與謀,這道理夏雨還是知道的。
隻是東方旭不像是無中生有之人,東方越的勢力確實無處不在,所以——自己雖然讓百花宮做了完全的準備,怕就怕細作就在梁以儒身邊。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的道理,夏雨比誰都清楚。
當初的疏影不就是讓自己猝不及防嗎?
“你想說什麼?”僻靜處,夏雨頓住腳步,“說吧,我還趕著回睿王府。”
東方旭轉身看她,眉目含笑,唇角微揚,“青兒去找梁以儒了,是嗎?”
夏雨扯了唇,壞壞的笑著,“東方公子消息靈通,肅國公府隻手遮天。怎麼,你自己的妹妹都看不住,還要來問我嗎?若我說不知道,你會不會覺得,我金屋藏嬌了?要不要讓你去睿王府搜一搜,若是搜出來,我任你處置。”
“我隻是來告訴你,對於青兒的出逃行為,義父極為震怒,所以梁以儒的命,他要定了。”東方旭目不轉睛的盯著她,“他要殺的人,就一定要死。”
“不勞費心。”夏雨掉頭就走。
“夏雨。”東方旭喚了一聲。
她頓住腳步。
“青兒也會死。”東方旭聲音暗沉少許,“你會救她嗎?”
夏雨蹙眉,轉身瞧著他,“你為何不自己去救?她姓東方,與我何乾?”
“她喜歡梁以儒,隻是想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她沒有錯。”東方旭輕歎一聲,“我無能為力。義父知道是我故意放了青兒,如今我——自身難保。”
“你讓我救你妹妹?”夏雨冷笑兩聲,“東方旭,你覺得我會信你嗎?”
“信不信由你,我儘力了。”東方旭踩著雪,與她擦肩而過,及至她跟前之時,又似有些眷眷不舍的回頭看她,“如果有朝一日,睿王府覆滅,你會怎樣?”
夏雨斜睨他一眼,“怎樣?你以為我會一同尋死,生死同根?那你就錯了。誰要了他的命,我就要誰的命。血債未得血償,我豈能死而瞑目。”
她疾步離開,“東方青的事,我暫且信你。但能不能救她,就看她自己的運氣。”
及至夏雨離開,雲官這才不解的凝眉,“公子這是什麼意思?你不是說,要殺了小姐嗎?怎麼又提前告知夏內侍?如此一來,豈非更加棘手?”
“如此一來,不管是生是死,青兒都不會再回肅國公府。所有人,都會將這筆賬記在義父的頭上,與我並無半點乾係。”東方旭長長吐出一口氣。
沒錯,他就是在利用夏雨。
可那又怎樣,成王敗寇,隻有笑到最後,才是勝利者。勝利者才有權,處置這世上的一切,包括夏雨!袖中拳頭握緊,而又鬆開,“按計劃辦事吧!過不了多久,這大燕的江山,就要變天了。”
雲官頷首,“是。”
是的,變天了。
君,將不再是君。
臣,也將不再是臣。
乾坤顛倒,天道儘棄。
無論是江山還是人,他都要定了!趙朔,咱們走著瞧,看這大燕天下,到底是誰人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