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對不起,朕還是來晚了。”趙祿哽咽著,徐徐蹲下身子,“她等不到你,走了。”
“誰說等不到?我不是來了嗎?”趙朔重重合上雙眸,將麵頰貼在她冰涼的臉上,“讓你走你不走,我就知道你會回來,沿路設了那麼多的卡,寧可讓你殺人,也想拖住你的腳步,讓你遲一些再遲一些回來。都告訴你,舍不得舍不得,你怎麼就不聽呢?”
“爺何時真的舍過你?魚池裡的魚,你以為,為何總是吃不完,就你這個吃法,魚都死絕了。爺是怕你閒著沒事,所以偷偷讓人多放幾條。你以為睿王府的飯菜為何越來越好吃,越來越合你口味,那你哥哥做的,能不好吃嗎?”
“你以為自己闖了禍,為何還能安然無恙,次次都化險為夷,那是有爺給你看著。你說,爺對你那麼好,你怎麼就舍得我了呢?”
有淚,沿著麵頰徐徐而下,無聲無息的墜落。
丫頭,爺也會疼。
心疼。
好疼。
你看,下雪了。
外頭的雪,紛紛揚揚的落下,錦繡皇城,輸贏突然變得不再重要。
人這一輩子,長不過一生,短不過一瞬。遇見個能讓自己心動,心疼,真心喜歡的人,何其不易。要天時地利,才能得到。
可他,眨眼間就失去了。
亂了天下,也沒能來得及,何其可笑,多麼可笑的戰局。
贏了,也沒什麼值得歡喜的。
“皇叔?”趙祿哽咽。
趙朔抱著夏雨的屍身,緩步朝著外頭走去,一張絕世風華的臉,素白如雪,沒有半點波瀾,無悲無喜,“這天下,終不如她的一顰一笑,來得重要。”
“趙朔?”趙妍勉力撐起身子,原本素白的麵色,此刻微微恢複了血色,隻是看上去依舊憔悴不堪。她趴在軟榻上,含淚望著神情遲滯,抱著夏雨離開的趙朔背影,無論怎麼呼喊,他都不會回頭看她一眼。
“你現在高興了?你高興了嗎?”趙祿突然上前,狠狠抓住趙妍的手腕,“她死了,你贏了。趙妍,你看見了嗎?拿彆人的命,換自己的命,痛快嗎?來日午夜夢回,你就不怕夏雨找你追魂鎖命嗎?你的命是命,他的命難道就不是命嗎?何其歹毒的心腸!”
趙妍癱軟在那裡,重重合上眸子,“我隻是想活著。”
雪,紛紛揚揚的下著。
世間好像都靜下來了,沒有戰爭,沒有人,隻有他與懷中的她。
看著趙朔,將夏雨抱出來的那一瞬,尋梅第一個哭出聲來,歇斯底裡的喊了聲,“少主!”整個百花宮都瘋了,見人就殺,血洗宮闈。
肅國公府的勤王大軍已經趕到,包括各路藩王和兵部及時調撥的京城護衛軍,都急急的趕來。名為護駕,其實到底意欲何為,隻有他們自己心裡清楚。
“太後娘娘?”方英急忙攙住險些腿軟的薄瑤太後。
薄瑤太後麵色慘白,喘著重氣,駭然握住了方英的手,“她、她死了嗎?真的死了?死了對嗎?”
方英落淚,垂眸不語。
那一刻,薄瑤太後笑了,笑得那麼用力,淒涼的笑聲讓人聞之心酸,可在心酸裡,又夾雜著難以言表的怨恨,“終於死了!哈哈哈哈,終於死了,死了!死了!哈哈哈哈,死了——死得好!”
眼淚,止不住的落下。
直到,淚流滿麵的癱軟在地上。
她還在笑,笑得連她自己都覺得,瘋了。
雪在下,淚在流,終於死了。
長長的宮道上,覆蓋這薄薄的白雪,踩在上麵,咯吱咯吱的響。趙朔旁若無人的抱著夏雨,穿過長長的回廊,走過長長的宮道,而後走出了皇宮大門。
暗衛隨行,勤王大軍隻敢遠遠的包圍著,卻無人敢上前挑釁。
他就抱著夏雨,一直走,一直走,走回睿王府。
丫頭,回家了。
猶記得當初她得知花滿樓滅門,哭著跟他說趙老九,我沒有根了。
他說那便落這吧!
丫頭,以後爺在哪,哪就是你的家,可好?
咱們,到家了。
抱著她冰涼的屍體,坐在門口看雪,一如既往的拿著大氅裹著她冰冷的身子,可是不管怎麼做,都再也暖不了她的身子。即便他將她的手,捂在懷裡,想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她也不會給他任何的回應。
“丫頭,下雪了,你不是最喜歡下雪嗎?”他定定的望著懷中雙眸緊閉的女子,若非麵如死灰的顏色,他一定會覺得,她隻是睡著了。發青的唇,失了血色,再也不會笑嘻嘻的望著他笑。
“你起來吧,爺想聽你喊一聲趙老九,可行嗎?”
“那爺退一步,你就笑一笑,好嗎?”
“不笑也行,眨眨眼就好。”
“丫頭——雪是苦的。”
她再也不會醒了。
趙老九,我想你——可是,對不起!
屋頂上的雪,砸在屋瓦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他能聽得見下雪的聲音,卻聽不見睿王府外重兵包圍的聲響。你若在乎,落針可聞,你若不在乎,敲鑼鳴鼓亦枉然。
踏雪、尋梅還有阿奴,皆渾身染血的跪在院子裡,任憑雪漫肩頭,泣不成聲。
睿王府的暗衛,死的死,逃的逃,被勤王大軍竭力誅殺。難得遇見一個契機,可以讓睿王府一敗塗地,誰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肅國公府的大軍,與各路勤王大軍一道,讓趙朔一敗塗地。
血染的宮闈,到處是死屍,分不清誰是誰。
正與邪,從無本質區彆。都是殺人,不過是成王敗寇的後論罷了!
夏禾站在回廊的儘處,直抹眼淚,終歸還是走了過來。跪在趙朔身邊,看著他懷裡僵冷的夏雨,眼淚不斷的往下掉,“妹啊,這是怎麼了?你說咱爹娘都沒了,哥好不容易還有個你,撐著到現在。你說你就這樣走了,你讓哥咋辦?娘在天有靈,我這如何交代?你起來吧,哥給你做好吃的,你不是最喜歡吃哥親手做的菜嗎?你說你那麼喜歡吃,沒哥在身邊,你餓了怎麼辦?起來吧!哥求你了!”
他哭著跪在那裡,“砰砰砰”的給夏雨磕頭,“哥求你了!”
可是,夏雨還是“睡著”,一動不動的。
府外的兵,越來越多,偌大的睿王府內,人心惶惶。誰都知道,今日睿王一怒為夏雨,誰都明白,夏雨這一死,睿王爺的心也跟著死了,那麼這睿王府也會就此敗落。
舉兵闖宮,等同謀逆造反,罪該處死。
勤王大軍闖入睿王府的那一瞬,趙朔徐徐起身,一如既往的溫柔備至,將夏雨輕柔的放在床榻上,而後小心翼翼的掖好被角,“外頭冷,好好睡一覺吧!爺,很快就來陪你。”
他對著她笑了笑,指尖溫和的撫去她散落麵頰上的發絲,“乖。”
轉身離開的那一瞬,心血微微淌。
為你而輸,輸得心甘情願,隻可惜沒能救回你,這才是此生最大的憾事。
養心閣外,重兵圍困。
他一步一頓走出睿王府,站在雪地裡仰頭望著紛紛揚揚從半空落下的雪花,卻是氣定神閒的笑著,一如既往的優雅從容。
冷利的箭矢,冰冷的劍鋒,齊刷刷的將他圍在正中央。
一代親王,手握重兵,最後也不過如斯下場。來日史書工筆,少不得繪聲繪色的描述著,他與男寵的風月韻事。一場風月,換一場淪陷。
值不值得,隻問人心,不論成敗。
睿王府內之人,無論老弱,皆不可踏出大門半步。誰都清楚,所等待的,不過是一場廝殺。睿王爺尚且自身難保,何況是他們這些奴才。
很多時候,反抗已經失去了原有的意義。
謝蘊策馬遠觀,遠遠的看著趙朔束手就縛。身旁,商青鸞輕歎一聲,什麼話都沒說,調轉馬頭策馬離去。有些事看多了,自己反倒難受。
京城內外幾乎戒嚴,皇宮內也開始收拾殘局。
趙祿坐在高高的金鑾殿上,冷了眉目望著各樣神色的文武百官,一言不發。皇宮曆經血洗,多少人慘死在宮禁之中,那嫣紅的血染透了素白的血,讓鮮血紅得更加豔烈。
“啟奏皇上,睿王爺私自調兵闖宮,圖謀不軌,實乃謀逆之舉,理當處死,請皇上聖裁。”兵部上奏。
“啟奏皇上,睿王爺屠戮宮闈,幾欲謀奪皇位,皇子犯法於庶民,理應遵循大燕朝的王法律例,其罪當誅,請皇上聖裁!”禮部上奏。
“啟奏皇上,睿王——”
“夠了!”趙祿一聲吼,頓時打斷了工部尚書的話語,“朕不知道謀逆是該死之罪嗎?朕知道,朕都知道,何須爾等提醒朕。那是朕的小皇叔,是扶著朕登基為帝的親王。緣何事發,你們知道嗎?你們就知道拿著朝廷的俸祿,做這種落井下石之事。當時睿王闖宮,你們在哪?你們在哪?”
“護駕的時候找不到人,現在事情結束了,一個個都出來了,你一言我一語,要讓睿王死!朕問你們,睿王之於朝廷,到底是功還是過?”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一個個皆垂首不語。
“朕知道,睿王此次舉兵闖宮實屬罪大惡極,可你們捫心自問,有見過不足半日就被遏製的謀逆造反嗎?如果不是有心人刻意為之,睿王會闖宮嗎?”趙祿憤怒已極,他從未在百官麵前發過火,登基之後,從未有過。
可是這一次,他自己親眼目睹了事發的一切。
有人死了,死在他懷裡,是他的三弟。
是東方越刻意為之,如果不是這樣,趙朔不會闖宮,更不會有今日局麵。
“皇叔是甘願束手就縛的,否則你們以為就憑你們這些酒囊飯袋,能抓得住他嗎?”趙祿怒斥,拂袖便將手邊的杯盞拂落在地。
杯盞落地,碎裂之音,驚得百官齊刷刷下跪,高呼,“皇上息怒,臣等該死!”
“皇上此言差矣。”東方越大步走進殿內,“趙朔舉兵謀反,鐵證如山,豈容他辯駁。他之所以束手就縛,隻是不想連累身邊的人罷了!臣啟奏,請皇上聖裁睿王。”
趙祿身子繃直,雙拳緊握,冷笑兩聲道,“不知國公爺要如何聖裁?”
“謀逆造反,按律當誅九族。”東方越昂起頭。
“放肆!”趙祿冷喝,拍案而起,“誅九族?東方越,你是不是連朕也要一起誅了?睿王乃是先帝胞弟,是朕的親叔叔,朕與太後乃至公主,皆在九族之內。東方越,你是不是也想謀逆造反?”
東方越揚唇,不緊不慢的行了禮,“臣,不敢。”
強忍著一口氣,趙祿徐徐坐定,“此事押後,等一切殘局收拾妥當,再從長計議。”
“皇上此舉,隻怕會惹天下人不忿,人人不服。”金殿之外,有熟悉的聲音緩緩飄進來,“正所謂,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是皇上的親叔叔。”
趙朔愕然震住,“茂王?”
沒錯,正是當朝茂王——趙譽!
趙譽走到殿內中央,躬身行禮,按理說趙譽不可參與朝政。他與睿王不同,睿王趙朔是先帝的托孤之臣,雖為王爺,但手中握有實權,是有參政之能的。而茂王同為王爺,卻非親王,身份地位自然不及趙朔,何況手中並沒有實權,自然無權上朝參政。
做個閒散王爺,便是如此。
所以趙祿當場愣住,茂王無權參政,怎麼可能上得了金鑾殿呢?
扭頭望著一殿眾臣,愣是誰也不敢吭聲,一個個都俯首帖耳,好似都對茂王視若無睹,這種情形顯然是不太對勁的。趙祿蹙眉,死死的盯著殿內的趙譽,深吸一口氣道,“皇叔可知,自己在說什麼?睿王再不濟,與八皇叔你可有手足之情啊!”
趙譽笑了笑,笑得陰冷無情,“皇上,微臣沒有這樣謀逆犯上的手足,先帝也沒有這樣的兄弟。請皇上不必念及血脈親情,身為君王,理該按律辦事。睿王謀反,其行可誅,其心可滅,按罪當淩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