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明媚笑意裡,心裡的鬱悶和煩躁也隨之一掃而空。
這輩子,他怕是都要栽在這樣燦爛的笑容裡了!
……
舒旭仰躺在軟塌上,偏著頭,瞅著被關在籠子裡無力趴伏的小狗,神色平靜。
他的隨從也算是好本事,眨眼就找到了一名大夫,把傷了內臟的小狗給救了回來,雖然此刻還沒能全部恢複,可這條狗命,倒是保住了。
他從來都怕狗,隻是沒有一個人知道。
以前有個兄弟,懷疑過他的弱點,特意送了一隻狗給他,他沒對狗動殺手,卻對送狗來的那個兄弟下了狠心。
而如今,知道了他這個弱點的女人,要怎麼處理呢?
這時,外麵忽然傳來一陣輕笑聲,“主子,剛剛傳來的消息,諶王妃似乎要在今晚離開謨城。”
“嗯。”舒旭應了聲,不鹹不淡。
不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既然她要離開,他也應該給她送份大禮不是?
瞥了眼沒有聲息的小狗,他懶懶起身,緩步走了出去。
……
院落門口。
顧惜若對著月亮惆悵。
天黑,月暗,星繁,風涼。
很不錯的一個夜晚。
當然,如果可以忽略掉身旁那喋喋不休的聲音,一切就更加完美了。
從她離開房間,一直到現在,段天諶已經把所有遇到的情況都說了一遍,甚至都想好了對策,她實在是想不明白,這個人的話怎麼有那麼多?
她隻是要去岐城而已,又不是去了不回來,至於這樣囉嗦嗎?
“王爺,一切都準備好了。”青冥牽著一匹馬,走到段天諶跟前,打斷了他的話。
與此同時,顧惜若長舒了一口氣,暗地裡給青冥豎起了大拇指,萬分感謝他的及時出現,將她從水深火熱當中救了出來。
段天諶驟然被打斷,心裡十分不喜,看著青冥時,越來越不滿意,“怎麼準備了那麼久?動作如此慢,若是王妃遇到了危險,能夠指望你去相救嗎?”
青冥忍不住含淚凝噎。
他這是造了什麼孽啊,居然遇到了這麼個不明真相的王爺。
他早早就準備妥當了,若不是不敢過來打擾,他至於平白挨了這麼一頓罵嗎?
這麼想著,他幽怨的眼神忍不住飄向顧惜若,指望她能夠為自己說句話。
顧惜若為段天諶近乎幼稚的行為很是頭疼,唉聲歎氣的拍了拍腦袋,老人似的勸道“行了,段某人,如今能夠任勞任怨的人已經不多了,遇到這麼個不錯的侍衛,你就該知足了。如今時辰也不早了,我們還是趕緊啟程吧。”
說著,她就牽過侍衛手中的韁繩,利落的翻身上馬,寬鬆的衣裳在空中揚起漣漪般柔軟而漂亮的弧度,擦亮了天際的那一抹黑色天幕。
青冥見狀,連忙也跟著上馬,恭謹的候在顧惜若的身側,與之落下一個馬頭的距離,神色堅忍而警惕。
“若若,方才我所說的話,你都要記住。”段天諶抬步上前,仰頭看著她,伸出手,將掌心攤到她麵前,“你要向我保證,一定要平安完好的回到我身邊。”
顧惜若點了點頭,將手放到他的掌心,雙掌相對,微涼的粗礪之感與溫熱的柔軟觸覺,讓彼此皆為之一震。
抬眸望進他那雙黑曜石般璀璨的雙眸,她鄭重其事道“你放心,我向你保證,一定會平安完好的回來。更何況,我還有好多債沒向你討回呢,怎麼舍得不回來?”
段天諶啞然失笑,反握住她的手,轉而看向青冥,斂起臉上的笑意,帶著特有的威嚴氣勢,冷冷吩咐“務必要保證王妃的安全。否則,你也不用回來見本王了。”
“是。屬下遵命。”青冥端坐在馬上,朝著他的方向,低頭回應。
段天諶緊了緊那柔軟的小手,隨後放開,直直倒退回門前的台階上,靜靜的凝視著馬上的女子,衣袂翩翩,唇角輕揚,說不出的英氣爽朗,風流颯遝。
顧惜若回以一笑,隨之抖了抖韁繩,揚鞭策馬,閃電般衝了出去,身後跟著一眾黑衣侍衛,她白色寬大的衣袖迎風飛揚,在黑夜中猶為顯得明亮。
“王爺,咱們回去吧。”駱宇忍不住出聲,眉宇間俱是一派剛毅,“王妃跟您學了那麼多本事,想來應付那些人,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的。您儘管放心好了。”
段天諶點點頭,心中何嘗不明白這樣的事實。
隻是,以她那樣的心性,他是真的不放心。
想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離開自己,到那麼遠的地方呢!
“駱宇,”他眯著眼,看向前方黑暗渺茫的的道路,忽而問道,“你覺得,現在的王妃和以前的王妃,有什麼區彆。”
駱宇心中一動,不明白他這麼問的意圖是什麼,有些猶豫,“王爺,屬下不敢妄言。”
“不敢妄言麼?”段天諶忽然有些不確定,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中,神色飄渺而迷茫。
駱宇暗自心驚,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低著頭思忖了下,而後繼續道“不過,依屬下看來,比之以往,王妃變得穩重踏實了許多,尤其是有了很多獨屬於自己的想法和抉擇,這或許是件可喜可賀的大好事。”
段天諶嗬笑了下,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置可否,隨之大步往裡走去,身後輕飄飄的丟下一句話,“去把舒旭叫來,本王有要事與他相商。”
……
不遠處的一處隱秘屋頂上,舒旭正冷冷遙望著顧惜若等人離去的方向。
若不是親眼所見,他可真是難以想象,像段天諶那樣冷血無情的人竟也會有如此婆婆媽媽的時候。
本來還以為,顧惜若在段天諶心裡,也隻是個普通的女人,起不到什麼大的作用。
可如今看來,倒是出乎了他的想象。
他凝眸注視了片刻,最後還是拂袖離去。
剛回到自己的住處,便看到隨從走上前,恭敬回道“主子,方才諶王派人來傳話,說是讓您去見他,有要事相商。”
他挑了挑眉,半晌,哂然一笑,揮退了自己的隨從,腳下步子一轉,徑自走出門,往段天諶居住的院落過去。
甫一走入,駱宇就頂著那張妖孽般的張揚笑臉迎上來,“舒侍郎,好久不見,甚是想念啊!”
舒旭下意識的退了一小步,欠身微笑,透出若有似無的疏離,“駱禦醫,這話可真是讓舒某銘感五內啊!隻是可惜,舒某沒有這個榮幸,能夠如駱禦醫這般得到王爺的青睞與重用。”
“舒侍郎嚴重了。”駱宇笑容可掬,似乎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意味深長道,“不過,王爺並非不知人善用,舒侍郎隻需要在王爺跟前多走幾圈,讓王爺看到你的能力,想要青睞和重用,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你說是吧?”
舒旭頷首微笑,溫潤和煦,不置可否。
駱宇也是點到為止,側身讓出前方的路,與他一同走了進去。
室內,段天諶正扶額看著手中的公文,待看到並肩而入的兩人時,指了指案前的桌椅,淡淡吩咐“坐。”
舒旭和駱宇依言坐下,眼觀鼻鼻觀心的喝著茶。
“舒侍郎,好久不見。”段天諶壓下手裡的公文,微微眯起眼,唇角勾起慣常的笑意,挑眉問道,“這些日子,本王忙於公事,倒是疏忽舒侍郎了,還請舒侍郎見諒。”
這些日子,舒旭雖跟著他過來,可他卻絲毫沒有重用的意思。
一方麵,有顧惜若的原因,若是讓這個人整天出現在他麵前,估計他的小妻子不瘋也會抓狂的,另一方麵,也是在看到此人被他冷凍後,依舊持著的無所謂態度,令他心存懷疑,直覺此人並不簡單。
可目前,他對這個人的認知,完全處於猜測的階段,而支撐這些猜測的證據,並還沒有找到,他也隻能是當作不知情。
駱宇差點被茶水嗆到,猛低著頭,儘量不讓其他兩人看到他的失態。
誰能告訴他,這到底是不是錯覺?
為何他聽了王爺的話後,竟有種“王爺越來越無恥竟與舒侍郎有什麼不可告人關係”的感覺?
舒旭也是被他這樣的態度驚了驚,半晌後才緩緩道“王爺嚴重了。微臣慚愧,竟然幫不上王爺什麼忙。回京之後,還請王爺在皇上麵前為微臣美言幾句。”
說著,他便抬頭看向段天諶,兩人的視線於半空中交彙碰撞,很快就移開,隻字不提此間的種種因果關係。
一切,亮如明鏡。
“王爺召尋微臣前來,不知有何要事?”舒旭垂了垂眼瞼,拱手問道。
段天諶站起身,拿著手中的公文,走到他麵前,將公文遞給他,“你看看這裡麵所寫的。”
舒旭詫異的接過,翻開大略瀏覽了下,微垂的雙眼裡劃過一絲暗芒,須臾,目光平靜的將公文遞了出去,“王爺,微臣鬥膽一問,這是何時傳來的消息。”
“就在不久前,”段天諶接過公文,漫不經心的扔到了長案上,“舒侍郎怎麼看?”
舒旭擰著眉看他,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後又覺得自己這樣的態度過於大膽,連忙低下頭,徑自分析道“王爺,依微臣看來,此事詭異叢生,需得謹慎。薑振亭也是東梁國的老將,領兵作戰的能力,絕對是世間少有人能敵的。若真是要拚個你死我活,隻怕也未必會戰敗。此次卻輕易就向咱們遞來了這樣的公文,欲要與咱們和解,隻怕其中有詐。”
段天諶聞言,背著手,繞著他走了一圈,狀若無意道“世間少有人能敵嘛?舒侍郎對這位虎威將軍倒是十分了解得清楚!那依你之見,本王若不答應這次的和解,而是堅持著初衷,繼續與他戰場相見,其勝算會有多大?”
舒旭低下頭,眼裡劃過一絲陰唳,語氣裡卻是帶著獨屬於他的恭敬,“微臣不過一刑部侍郎,平日裡隻會查查線索斷斷案,哪裡懂得這些戰場上的事情?王爺可真是折煞微臣了。”
“舒侍郎,你這話,請恕駱某不敢苟同。皇上派你隨王爺來此,想必定有他的道理,或許也是看重了你的能力,又豈是查查線索斷斷案而已?”駱宇端著一茶壺,走到他的麵前,又從桌案上拿起他的茶盞,給他沏了一杯,不容拒絕的塞到了他的手裡,竟是沒問過他的意思。
“駱禦醫說的是,卻是舒某矯情了。”舒旭有些不自然的端著那茶盞,呷了一口,暗自思量著此二人的目的,再抬眸時,也已經恢複如常,態度誠懇的問道,“王爺,那您的意思是?”
段天諶半眯起眼,負手站到窗前,幽幽歎道“本王的想法,估計舒侍郎會覺得有些意外。如今皇上臥病於龍榻之上,本王這身為兒子的,竟然不能親自侍奉床前,每每思及,總覺萬分歉疚不安。是以,本王決定,接受東梁國的和解!”
舒旭聞言,眼裡快速的劃過一抹詫異,怎麼都沒想到,他所謂的“意外”就是如此。
不過,對於他來說,這樣的決定,的確是夠意外的。
以段天諶的本事,想要與虎威將軍決戰生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如今卻接受了這莫名奇妙的和解,恐怕回到蒼京後,又會引起好一輪的口水激戰。
但想到臥病在床的蒼帝,他似乎又能理解這樣的決定。
他們離開蒼京已有一個半月,若是繼續以這樣的態勢發展,就算南部邊境的事情全部處理清楚,蒼京裡也沒有段天諶的什麼事兒了。
隻是,段天諶跟他說這些,是為了什麼?
莫名的,他抬眸看向段天諶那勾唇淺笑的樣子時,心頭忽然升騰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下一刻,他便聽到段天諶幽幽歎道“此次和解前,本王已經接受了亓雲帝的邀請,前往東梁國,與亓雲帝當麵談一談。之後的事情,就等待朝廷的指令了。把舒侍郎叫來,也就是跟你說一聲,你今晚就要跟本王離開謨城。”
今晚?
怎麼會這麼急?
舒旭眸光微閃,片刻的訝異後,笑容可掬道“既然王爺已經做好了安排,微臣自然是唯王爺之命是從。容微臣回住所收拾下行囊,片刻後再回來。”
不想,段天諶卻是擺了擺手,阻止了他的動作,“不必了。東西,本王已經命人前往你的住處,幫你收拾好了。駱宇,你且帶著舒侍郎到外麵等候一會兒,本王片刻後就到。”
舒旭有些對他如此古怪的舉動,感到十分不解,不過好在他也足夠鎮定,懷揣著一堆的疑問,便也與駱宇一起走了出去。
室內,段天諶對著撚起那封公文,淡淡的瞟了眼,便將其湊到燭火邊點燃,手一鬆,點點灰燼就飄落在地。
他從案上找出一本折子,翻開後,拿出壓在裡麵的刻著蒼鷹騰空圖案的令牌,唇角無聲勾起,搖曳的燭火躍動在那那片冰眸中,昏黃的光芒儘數被反射回來,冷了一地的月光。
……
段天諶走出房間時,駱宇正有一搭沒一搭的拉著舒旭扯皮,看到他走出來,連忙停下了話,直接迎了上去。
身後,舒旭暗暗鬆了一口氣,頭一次對這所謂的“禦醫”產生了敬而遠之的想法。
“王爺,咱們可要啟程了?”他也迎了上去,卻見段天諶點了點頭,當先走了出去。
門外,兩隊士兵已經持槍站立,最前方靜立著三匹馬,各由兩名士兵牽著。
段天諶等人一走出來,連忙有人上前稟報,事無巨細,聽得舒旭暗暗多留了幾個心眼,同時對身旁這個人多了幾分戒備。
正這麼想著,卻看到一人捧著個包袱,走到段天諶等人的跟前,單膝跪地“啟稟王爺,舒大人的行囊,卑職已經收拾妥當了。”
舒旭雙眸一眯,兩束寒光直直射向跪在地上的人,心頭巨震,終於明白了段天諶此舉的目的。
饒是他如何算計,此刻也忍不住憤恨咬牙,再抬眸看向段天諶時,頭一次露出了除恭謹和微笑之外的表情。
段天諶卻是滿意的點了點頭,隨之“嗯”了聲,看向舒旭時,笑得格外意味深長,“舒侍郎,對於本王的安排,你可滿意?若是不滿意,本王可以再讓人去重新準備過。”
“不必了。微臣多謝王爺如此周到的考慮和安排。”舒旭瞥了眼那個包袱,頗是不齒道,“隻是,王爺事先做這些事情時,能否詢問過微臣的意思,而不是直接闖入微臣的住處?”
段天諶有些好笑的挑眉,隻涼涼的丟下一句“時間緊迫大局為重”,便利落的翻身上馬,動作卻是說不出的優雅。
正在這時,一道小小的人影衝到段天諶的馬前,直直跪了下去,磕頭參拜,“小民晉海玄參加王爺。”
一旁守著的侍衛連忙跑過來,拽起他的胳膊就要往旁邊拽,冷不防聽到駱宇沉聲叱了句,也跟著跪了下來。
“你說你是晉海玄?”段天諶卻敏感的抓住了晉海玄話裡的意思,沉聲問道。
晉海玄麵色一喜,守在這裡等了那麼久,終於等到了,忙不迭的點頭應道“啟稟王爺,小民正是。”
一旁駱宇擰著眉頭,走到段天諶身側,低聲說了幾句,隨後便見段天諶狐疑的審視了下舒旭和晉海玄,淡淡道“你哥哥是個好人,本王也很敬佩他。既然你想學本事,也不用去王妃跟前弄了,直接跟在本王身邊吧。”
晉海玄自然是喜不自禁,下意識的就看向舒旭。
不想,這個動作卻引得段天諶不悅皺眉,衝一旁的侍衛招手,命人將其帶了下去。
既然是晉海昀的弟弟,就更應該留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沒有什麼危險會比留在身邊更令人心安的。
舒旭眸光閃了閃,意味不明的看了下晉海玄,也跟著翻身上馬。
不多時,一行人就浩浩蕩蕩的穿過黑夜,往東梁國邊境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