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靳寅雙眸微眯,看了看她,半晌後忽然笑了起來。
什麼好處?
看來,這個諶王妃還真是什麼都不知道。
若是她知道,段天諶所給的好處便是他自己的命時,她是否還能如此鎮定自若?
他和蘇晗求生至此,又被段天諶和駱宇牽製著,除了想要為父母族人報仇,已經不做其他的想法。
但見他挑眉看她,神色複雜“此刻,王妃不是該關心柳家公子的動靜嗎?怎麼反倒對蘇某好奇起來了?”
顧惜若眸光一緊,不由得逼上前,冷冷道“我還沒收到任何消息,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蘇某如何知道的,王妃也不必理會。以諶王手下之人的能力,想必此刻也收到同樣的消息了。”蘇靳寅哂然一笑,心裡卻是為她突然的轉變而微微詫異。
正這麼說著,青冥不知從哪個角落裡鑽出來,看到蘇靳寅時微微詫異,而後便也快速的走到顧惜若麵前,恭敬道“王妃,剛剛傳來的消息,柳屹瞑開始行動了。”
“哦,”顧惜若看著悠然自得的蘇靳寅,淡淡道,“說說看,他都做了什麼?”
青冥抬頭看了蘇靳寅一眼,又見她沒有任何的顧忌,便也直接道“回王妃,柳屹瞑收拾了行囊,似乎要離開岐城。所去往的方向,應該是東梁國邊境的鹿城。”
鹿城?
他去鹿城做什麼?
顧惜若狐疑的看向青冥,用眼神無聲詢問著其中的原因。
無奈的是,青冥也皺起了眉頭,頗是不解“啟稟王妃,此次柳屹瞑帶著的人,應該都是他的心腹,對於他此行的目的,更是守口如瓶。屬下一時也查探不出。不過,手下之人傳來消息,說是柳屹暝正帶著人往岐城外的那片沼澤趕去,屬下此刻也正派了人跟著,若是不被發現,或許能夠查探到些許消息。”
可他們也都很清楚,這樣一來,就已經太遲了。
顧惜若轉而看向蘇靳寅。
不想,蘇靳寅也是擺擺手,很直接的回道“王妃,你也不用看蘇某。青侍衛查不出,蘇某更是查不出了。”
這就奇怪了。
當初她看到地形圖時,鹿城與岐城隔著一片沼澤相望,在離沼澤不遠的地方,內有蠻荒之人居住於叢林深山之中,毒蟲野獸,毒霧瘴氣,自成一個封閉落後的地區,根本就沒有讓他前往的價值!
難道有哪個地方是她忽略了的?
她背著手,來回不停的踱步,默了片刻,她忽然問“可有查到他帶了什麼東西?這幾日是否和其他人接觸過?”
青冥連忙搖頭,“據說是帶了那些密封的水桶,具體用處是什麼,屬下仍未查出。這幾日,他不是出外閒逛,就一直安安靜靜的待在他的居所裡,直到今日才傳出這個消息的。”
顧惜若擰了擰眉,忽然意識到此事的嚴重性。
如果連柳屹瞑去哪裡都不知道,那事情發展起來,可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如今,最好的辦法便是……
思及此,她連忙看向青冥,“吩咐下去,不計任何代價,都要把他給我攔住。我寧願他死在岐城,也不能脫離此處的掌控。”
有時候,未知的危險會帶來毀天滅地的後果。
她沒有段天諶那麼大的本事,能夠做到什麼“順藤摸瓜”。
在她這裡,永遠都隻有一條——與其讓人脫離她所能掌控的範圍,還不如直接將人就地解決了。
一著不慎,就會成為縱虎歸山。
青冥訝異的看著她,隨即很快就反應過來,連忙躬身退下。
就連蘇靳寅都詫異的看著她,沒想到她居然能夠如此快速的反應過來,並做出這樣果斷的決定,這份堅韌的心性和果決的判斷力,他自認也不能如此輕而易舉的做到。
他哪裡知道,顧惜若不過是秉著她向來一根筋的想法而已——打不過,就跑;不知道你去哪裡,那就不讓你去了,省得還給自己添堵招惹禍端。
……
烈日當空,岐城街道上熙熙攘攘,熱鬨非凡。
而在岐城上空,柳屹暝在數十名頂尖高手的護送下,正往岐城南邊的方向趕去。
身後跟著青冥一行人,彼此之間隔著不過三步的距離,可每次稍微拉近些距離,便又會被柳屹暝身邊的高手阻擋,不僅損失嚴重,甚至還落下過很長的距離。
青冥看著被黑衣人扛在背上的密封水桶時,心頭疑竇頓生,可一旦瞥過被護在眾人當中的柳屹暝,心裡卻是無比焦灼不安。
就看他身邊的那些高手,根本就不是柳府所能擁有的暗衛,出手狠辣,武功高強,算起來也隻有龍鱗衛才能與之抗衡。
這一次,他失策了。
忽然,他雙眸一眯,看著前方的情景時,暗道不好,衝著身邊的暗衛厲聲吩咐“都給我上前攔住他們!不計任何代價,一定不能讓他們進入那片森林。”
他們趕到時,已經被柳屹暝出了城,隻能是在對方沒停下來前,全力以赴去阻止。此刻一看到前方那鬱鬱蔥蔥的森林,他便知道事情不妙。
森林之後,便是一大片的沼澤。
且不說進了沼澤會如何如何,便是眼前這片森林,也不是他們能夠輕易進得去的。
他話音落地,跟在身旁的暗衛立即一擁而上,刹那間,人影穿梭廝殺,爭相不下,鮮血如雨般從半空中灑落,入目一片猩紅。
廝殺越來越烈,不時有屍首急速從空中劃下,青冥卻連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帶著剩餘的人朝著柳屹暝衝過去。
而原本守在柳屹暝周圍的高手也上來應戰,實力的懸殊,讓青冥等人被逼得直直往後退去,待反應過來時,柳屹暝等人已經消失在了森林裡。
空氣中漂浮著血腥的氣息,地上全是橫陳的屍體,鮮血淋漓,斷臂殘肢,直欲讓人作嘔。
青冥看著佇立在自己麵前的綠色森林,眸光裡露出猙獰的狠色。大手一揮,便轉身離開。
“留十個人在此處守著,有何異常情況,及時來報。其餘人,跟我撤退。”
……
柳屹暝等人進入森林之中後,便將那些沉重的水桶放在了原地,各自從袖中掏出一方綠色的帕子,遮住了口鼻,一步步小心翼翼的往裡麵走去。
沿途樹藤纏繞,瘴氣氤氳,柳屹暝等人走在其中,腦袋都有些暈暈沉沉的,胸肺間感覺更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樣,悶得難受,呼吸也開始不順暢起來。
“公子,咱們不能再走進去了。越往裡,瘴氣就越濃重,如今用來遮掩口鼻的帕子上,能夠抵擋的藥效已經不多了。您還是另想辦法吧。”一行人中,一名黑衣人忽然站了出來,勸誡道。
柳屹暝也跟著停住了腳步,扶了扶額,又揉了揉眉心,感覺到一直盤桓在腦袋裡的那股暈眩感,整個身子瞬間變得輕飄飄的。
他衝跟在身後的心腹擺了擺手,語氣不悅道“去,把那些人叫過來。”
那心腹猶疑的看了看前方的路,心頭驀地湧起一股恐懼感,瞬間覺得腳步像是灌了鉛一樣,格外的沉重難當。
他看了看柳屹暝,又看了看站在他們身邊的黑衣人,不由得吞咽了下口水,湊到柳屹暝身邊,低聲道“公子,以小人的身手和能力,絕對不可能順利到達那些人所在的地方啊!不如,就讓那些人過去吧……”
柳屹暝眼刀兒一橫,拿下了揉著眉心的手,冷冷的盯著他,就好像是看個死人一樣,格外的瘮人難受。
他挑了挑眉,忽而問道“怎麼?你怕死了?”
那人很想說是,可在觸及那雙陰柔到了極致的眼瞳時,頓覺自己被一條蛇纏上,那蛇信子正嗞嗞的朝著他吐著,膽子一小,卻是再也不敢說什麼話,可是也沒有如柳屹暝所說的,穿過瘴氣直接往前走去。
柳屹暝淡淡掃過一圈,卻見那些人隻是冷著臉站著,絲毫沒有將他放在眼裡的意思,心中暗暗咬牙,連忙將自己的心腹往前推去。
那日,他從謨城離開後,並沒有得到那個人的任何承諾和幫助,隻身帶著自己的心腹和暗衛,就來到了岐城。
雖來到這裡,也不過隻有數日的時間,可顧惜若那個狡詐的女人,竟然私下裡玩陰的,讓他每隔幾個時辰就失去一名心腹,而且做得還悄無聲息的。
若不是此次情況特殊,他也不至於做出這個危險的選擇,正愁著沒人可用時,眼前這些頂尖高手就從天而降。
也就是從那開始,他才知道,原來那個人在暗處安排了人,隻是吩咐了他們,不到迫不得已的時候,不必出手相助。
他心中雖恨極,卻無計可施,隻得接受。
不多時,前方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柳屹暝猛地回頭看去,卻見他的那名心腹早已是渾身血肉模糊,正被一個滿是纏著蛇的人扛著,蛇信子在他的脖頸上、臉上和胸前四處滑動,格外的毛骨悚然。
柳屹暝連連後退,似乎忘記了這個人因何變成這樣,忘記了立即讓人把他放下來。
就連那些木頭似的黑衣人也跟著挪動了腳步,仿佛對這樣的情景很是抵觸。
“這位便是柳公子吧?”一道粗嘎的聲音響在眾人耳畔。
柳屹暝緊緊抿著唇,陰柔的眼神在那些穿著奇怪的人裡來來去去,尤其是在看到站在最前方的那個人時,眸光微微眯起。
虎皮做的衣衫,簡單裹在身上,手臂上纏著一條通體紅色的蛇,此刻正盤踞在他的肩頭上,蛇信子朝他吐著,隱約能夠聞到其中的腥臭味。大腿往下皆是裸露著的,長而卷的腿毛纏繞在那兩條腿上,無端的讓人感覺到嘔吐。
柳屹暝忽然有些後悔了,直恨不得轉身就退出去。
可是,那些人並沒有給他退後的機會,許是察覺到了他眼裡的怯意,位於最前方的那個人振臂一揮,叢林裡頓時響起一陣窸窸窣窣聲,仿佛各種小動物破洞而出,齊齊往他們所在的地方聚集過來。
而柳屹暝等人也沒有猜錯,隨著耳邊窸窣聲越來越清晰,一種種奇形怪狀的毒物已經圍到了他們身邊,毒蛇、蠍子、蜈蚣等等,自動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將他們緊緊的困在了裡麵。
柳屹暝袖中的手頓時緊握成拳,努力壓製著不斷湧上心頭的惡心和恐懼感,冷聲問道“埃圖撻首領,這就是你們的迎客方式?”
“自然不是。”那為首一人,也即埃圖撻,用那雙滿帶邪氣的眼睛瞥了眼柳屹暝,而後眼神在他身後的黑衣人上頓了頓,忽然擠出一絲難看無比的笑,態度比之方才卻好了許多,“柳公子千辛萬苦到了這裡,不妨先到裡麵歇息一下?此處簡陋,實在是對不住啊!”
話落,他便揮了揮手,柳屹暝眼尖的注意到幾抹粉末自他衣袖中揮出,飄散在空氣中後,圍在他們身邊的各種毒物潮水般的儘數退了下去。
柳屹暝鬆了一口氣,回頭看了看那些麵無表情的黑衣人,忽然覺得那個人的本事果真是可怕。
方才埃圖撻微微停留在黑衣人身上的目光,他也眼尖的捕捉到了。
那麼唯一可能的解釋是,埃圖撻見過這些人,或者是見過與之相似的人,並對這些人背後的主子有著一定的忌憚,這才會突然轉變了態度。
一想到在那個人的眼裡,自己這個千思萬慮下做出的決定,根本就不值得一提,他心頭驀地湧上一層無力感。
再回答起埃圖撻的話時,他也變得沉靜冷漠了不少,“埃圖撻首領,您太客氣了。今日,事情緊急,歇息就不必了,還請首領能夠助我一臂之力。當然,我也給您帶來了大量的淡水,聊表謝意。待事成之後,岐城裡獨屬於你們的東西,比這淡水隻多不少。”
埃圖撻渾濁的雙眼裡頓時大放光彩,連忙給身旁跟著的人使了個眼色,隨之那些人便走向柳屹暝等人來時的路,不一會兒就扛回了一個個沉重而密封的水桶。
“哈哈……”埃圖撻見狀,立即開心的叫了起來,纏繞在他身上的紅蛇不停的扭動著身子,看得柳屹暝心頭一跳,不自覺的後退了幾步。
那些人將水桶儘數搬到埃圖撻麵前,一個個臉上皆是不可抑製的喜氣,尤其是埃圖撻,直接就忘形的跳到了那些水桶上,打了好幾個滾後,才停止了下來。
他摸了摸已經纏繞到脖子上的紅蛇,哈哈大笑起來,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牙齒,衝著柳屹暝走去。
柳屹暝心裡對那條紅蛇懷有恐懼,隻是不想把自己的懼意表現出來,便也裝作毫不在意的微微退後,不管如何,始終都與埃圖撻保持著一步以上的距離。
埃圖撻似乎也懂得他的心思,倒也識趣的沒有再上前,站在原地撫摸著紅蛇滑溜溜的身體,粗嘎的嗓子扯出話來,“柳公子,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我去辦。你放心,就為著這些個水桶,我也會為你辦好這件事情的。”
柳屹暝連忙收攝心神,淡淡道“好。既如此,就有勞你了。時辰不早了,還是趕緊準備吧。”
顧惜若可是時刻都盯著他的動靜的,此刻怕是早已得到了消息,胡亂猜想起他此舉的目的了。
不過不要緊,她不過是個女人而已,躲在段天諶懷裡撒撒嬌,倒還是可以,要想對付他,還真是不自量力。
今天,他就要給她一個最沉痛的教訓。
……
是夜,月朗星稀,天幕遼遠。
顧惜若正坐在桌案前,捧著南部邊境的地形圖,看得頻頻皺眉。
玉子傾看了看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若若,你把我叫到這裡來,又不說話,到底是想要做什麼?營地那裡,還有很多公事需要處理,若是沒什麼事兒,我就先回去了。”
說著,他便轉過身,拂袖就要離開。
“等等。”顧惜若的視線終於從地形圖上轉開,攔在了他的麵前,神色凝重道,“表哥,今日找你來,是有要事相商。我的人一直監視著柳屹暝,得知他想要逃出城,所去往的方向,卻是岐城外那片沼澤所在的方向。”
玉子傾霎時臉色大變,愣了愣後,猛地扣住她的肩膀,急聲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為何我不知道?還有,他往沼澤所在的方向趕去,意欲何為?”
顧惜若搖了搖頭,神色卻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現在她恨死了這個“不知道”,以至於如今做起事情來,都變得格外被動無助。
“王妃,或許蘇某知道,柳屹暝的目的是什麼了。”一直捧著地形圖查看的蘇靳寅忽然抬眸看向他們二人,拿著那幅地形圖的手正在劇烈的發著抖。
顧惜若擰眉看著他,神色冷冰如霜,嘴唇緊抿,唇色如臉色一般蒼白,尤其是抓著地形圖的手正在不停的顫抖著,手背青筋突出,直讓人不寒而栗。
她心神巨震,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蘇靳寅,無比艱難的開口,“蘇靳寅,你說說,柳屹暝的目的是什麼。”
玉子傾驀然不安起來,尤其是在看到他如此明顯的異常時,忽然覺得心跳加快,撲通撲通的跳在胸膛裡,似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一樣,說不出的緊張和瘮人。
蘇靳寅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著胸腔裡的震動,可即便如此,一想到那個可能的結果,他的顫抖又嚴重了些許,想要控製都控製不住。
“王妃……”
“王妃,屬下有急事稟報。”門外青冥的聲音響了起來,將蘇靳寅顫抖支吾的聲音儘數壓了下去,他忽然就那麼閉上了眼睛,整個身子搖搖欲墜,幾乎微風吹過,他都能瞬間倒下去。
顧惜若猛地回頭,看到青冥的身子出現在門口,頓時長舒了一口氣,唇角綻出一抹笑意,迎了上去,卻在見到青冥死寂的臉色時,笑意一僵,整個人就不自覺的停下了腳步,明亮的雙眸緊緊的盯著他,神色緊張。
青冥單膝跪地,“王妃,屬下辦事不利,沒能攔住柳屹暝,反倒是被他逃進了那片森林裡。如今,屬下已經留下了十個人,命他們守在外麵,一旦有何動靜,定會及時來報的。”
顧惜若小臉兒慘白慘白的,尚且帶著一絲希冀道“可有查出來,他逃進森林裡,是為著什麼?”
青冥搖了搖頭,隨之羞愧的垂下。
“王妃,我想我知道柳屹暝的目的。”蘇靳寅終於恢複了一點點的力氣,比之方才,臉色也變得好了些許,隻是那捏著地形圖的手依舊在不可抑製的顫抖著,“我們隻知道,岐城和鹿城之間隔著一片沼澤地帶,其實柳屹暝逃進森林裡,並不是為著這沼澤,而是為著住在森林裡的蠻荒之人。”
蠻荒之人?
其他三人的臉上頓時血色褪儘,聽他這麼一說,隱約也想到了什麼,可一直克製著自己,不敢去細究其中的因果。
可蘇靳寅卻暗暗咬唇,也不給他們緩和的機會,直接這麼說了出來,“那片森林裡,的確住著很多蠻荒之人,靠森林裡的動物和鹽沼澤裡的鹽巴過日子,常年缺少水。幾年前,那些人曾經踏出森林,侵犯過岐城。當時整個岐城幾乎都是四處爬竄的毒蟲蛇蟻,死傷的百姓不計其數。明哲帶著岐城城駐軍抵抗,才把那些蠻荒之人打得落花流水,自此之後再不敢踏入森林一步。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在岐城裡生活的人,對那片森林都擁有著一種無法言說的恐懼感。”
顧惜若聞言,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了起來。
想到爬滿岐城各個角落的毒蟲蛇蟻,她整個身子立即緊緊繃直,長長的指甲嵌入掌心之中,滲出一道道殷虹的血痕,隱約有痛楚傳至四肢百骸,卻發現,就連疼痛都驅逐不了自內而外的顫抖和恐懼。
玉子傾猛地睜大了雙眼,似乎在想象著那樣的場景,卻發現自己根本就無法想象下去,頭皮一陣陣的發麻,急急往後退去時,冷不防踩到自己的衣擺,整個人直直跌坐在了地上。
青冥隸屬於諶王府的暗衛,多少都清楚一些情報,對此除了最初的震驚和惡心之外,便也很快就反應過來。
但見他驟然上前扯住蘇靳寅的胳膊,冷冷問道“蘇大人,你可沒說清楚,明哲帶著岐城城駐軍抵抗蠻荒之人,那麼那些毒蟲蛇蟻又該如何處置?可有什麼破解之法?”
蘇靳寅被他這麼大力一扯,暈沉懸浮的神誌瞬間被驚醒,順著青冥的指引想下去,近乎呢喃道“那些毒蟲蛇蟻是由人控製的。那個人叫做埃圖撻,身上盤著一條通體紅色的蛇,他似乎有一種藥粉,可以驅動那些毒物。”
聽他這麼一說,顧惜若也慢慢反應了過來,緩緩的蹲下身,將頭埋在膝蓋之間,有些悶聲悶氣道“蘇靳寅,那你的意思是,此次柳屹暝這麼做,是想要借那些蠻荒之人的手,除掉我們幾個了?”
如果真是這樣,柳屹暝也絕對是個瘋子!
瘋子,不要命的瘋子!
不想,玉子傾卻也緊緊的捂住頭,神色極為痛苦道“不,柳屹暝擺出了那麼大的手筆,肯定不會隻針對幾個人。他這次的目的,可是被我握在手裡的兵權。若是他拿不到這個兵權,會不會也想借此機會搶奪過來,又或者,儘數毀掉?”
隨著彼此的分析緩緩吐出,四個人像是失去了魂魄的木偶一樣,不是跌坐在地上,就是失魂落魄搖搖欲墜的站著,沒有一個人能從中正常而快速的反應過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一個人滿身血腥的跑進來,渾身上下無一處不腐爛,就連走路都在滴著血,一串串的腳印和血漬一直綿延至門裡。
顧惜若上前一看,被腐爛不成形的臉驚到,雙手猛地捂住嘴巴,不自覺的往後退去,不經意間撞到直立的蘇靳寅,整個人頓時跳了起來,近乎神經兮兮。
“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不是讓你們守在森林入口處嗎?怎麼回來了?其他人呢?”青冥算是四個人中最冷靜的,此刻見到那人如此悲慘的模樣,頓時冷聲嗬斥道。
那人竟是忍不住哭了起來,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努力說出清晰的話,可他的麵部已經全部潰爛不堪,沒說一個字,都是扯到腐爛之處,留下血腥的血水,或紅,或黑,直讓人不忍直視。
“王……王妃……青侍……侍衛……屬……屬下一直都……都守在……在森林入口處……就……就在不……不久前……忽……忽然從裡麵走出好……好多身形裸露的人……身上大都……都盤著繞著……著各種各樣的毒物……看到屬下等人守……守在南城門入口處……直接讓……讓那些毒物來……咬我們……其他人拚……拚死相護……才能讓屬下……下儘力逃出……王……妃……青……侍衛……你們趕緊想……想辦法……其……其中有個人……能夠驅使那些毒……毒物……屬下看來……他似乎要……要……”
要如何,他還來不及說完,整個人就已經倒在地上的血泊當中,紅黑混合的血液將他的頭發、殘留的衣物和血肉模糊的肌膚儘數浸染,說不出的猙獰而怖人。
短短幾句話,他卻說了很久,直到說完,唯一能夠保持著正常的,也隻有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青冥走上前,蹲下身,伸手覆上他的雙眼。
粗礪的手劃過,死裡奔襲的他,終於得以瞑目。
許是如此冷殘的畫麵刺激到了在場每個人的神經,原先的恐懼和恍惚儘數退去,身體似乎也有了力氣。
待穩穩當當的站起身來時,聞著滿屋子裡濃重的幾乎能夠讓人窒息的血腥氣,每個人的臉色都慘白如紙,可雙手也都緊緊握了起來,努力克製自內心深處產生的恐懼和無力。
“王妃,咱們該怎麼辦?”青冥抬頭看向顧惜若,眼眸裡劃過一抹強烈的恨意和痛色,問一句話,似乎也耗儘了他所有的力氣。
顧惜若努力的掐著自己的掌心,想要通過這樣的刺痛來刺激有些麻木的神經。
須臾,她從袖中掏出一個信號彈,一縷若有似無的紅色煙霧散入天空中,片刻後,龍鱗衛從天而降。
她大步走上前,對著龍鱗衛吩咐道“你們一共有多少人?可都會醫術?能否抵擋得住蜈蚣蠍子毒蛇等等的襲擊?”
為首的龍鱗衛連忙回道“回王妃,守在您身邊的,一共有二十個人。大部分都不會醫術,但是以我們的身手,要帶您避開那些所謂的毒物並不是問題。”
顧惜若暗自搖頭,二十個人,實在是太少了!
不過,若是能夠止住那些毒物的侵入,解決掉控製毒蟲蛇蟻的首領之人,卻也綽綽有餘。
“你們現在給我聽著,事情緊急,全部按照我說的去做。”她繃著一張臉,冷冷道,“四個人帶著玉公子去城門,守住城門,不許任何人進來。另外四個人帶著蘇大人去東門西門北門,務必要仔細的盯叮囑著守衛,不得有任何鬆懈。青冥,你跟我還有剩下的龍鱗衛去找那個控毒物的首領埃圖撻,務必要把他解決掉,最好……最好……”
她說得很快,以至於到了最後,竟連最後的“最好什麼”都說不出來。
蘇靳寅一聽她要去找埃圖撻,連忙驚呼阻止“王妃不可。埃圖撻陰險狡詐,尤其他還是控毒物的人,您不能以身犯險啊!”
玉子傾也忍不住開口勸道“若若,我不允許。你一個弱女子,怎麼能去做這麼危險的事情?若是出了什麼事兒,我要怎麼向……”
“夠了!”
顧惜若一聲大喝,將所有想要勸阻的人驚得住了口。
或震驚或擔憂的視線齊齊看向她,不明這樣一個弱女子為何會有如此強大的氣勢。
顧惜若卻沒功夫跟他們廢話,抽出腰間的軟劍就直直甩在了地上,劍身反射出一道凜厲而光潔的寒光,映入每個人的眼中,竟無端的讓人心裡有股寒意。
她指著麵前的龍鱗衛冷聲道“都按照我說的去做。誰敢不聽,把脖子伸到我的劍下來,我替你們解決!”
她就那麼靜靜的站著,脊梁挺直如鬆,神色冷峻肅穆,周身竟像是縈繞著淡淡光環,讓人無端的想要去臣服仰望,不容拒絕的聲音傳入耳中,竟無一人敢去反駁質疑,唯有乖乖服從。
玉子傾和蘇靳寅不由得低垂下頭,似乎不敢去直視這樣的顧惜若,強勢而隱含著不容置疑的霸道,齊齊讓他們內心一顫,想也不想就聽從了她的話,邁出去,任由龍鱗衛把他們扛到肩上,往各處城門而去。
顧惜若看著他們一個個走出去,心思幾次沉浮間,眸光沒了以往的明亮,卻多了幾分深沉如海,幽邃蒼茫,仿佛世間所有的善惡黑白,在其中都被儘數囊括,都能找到屬於它自己的歸屬。
“青冥,咱們也走吧。我倒要去看看,柳屹暝尋來的幫手,到底有多厲害。”說著,她便要大步走出去。
不想,半空中卻見一名龍鱗衛快速的飄身落下,神色焦灼的盯著顧惜若單膝跪地,“王妃,東門守不住了。蘇大人讓您做好準備,千萬要保重自己啊!”
顧惜若身形劇烈的晃了晃,青冥見狀,連忙走到她身後,徑自抵住她的後背,待她穩住身形後,才退離開來。
“怎麼會這樣子?不是說從南城門走入嗎?怎麼會從東門闖入了?”顧惜若上前,狠狠的揪著他的衣襟,近乎青麵獠牙的怒吼。
那龍鱗衛驚了驚,可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連忙道;“回王妃,屬下去的時候,聽說有人去開了城門,然後那些人直接衝進來了,還有大量的毒蟲蛇蟻,也傷了百姓無數啊!”
顧惜若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猛地推開他,握著拳厲聲大喝“是誰?究竟是誰如此可惡?”
“是我!”一道清脆的聲音突兀的響起。
顧惜若霍然回首,瞳孔猛地一縮,咬著牙,雙目充血的盯著那個人!
“明——遙——”
……
“若若!”
段天諶驚呼出聲,從睡夢中猛地驚醒過來,一個打挺就坐了起來。
他環顧了下四周,卻發現自己正坐在床上,額頭上還沁出了一顆顆豆大的汗珠。他長舒了一口氣,抬起袖子擦拭了下汗珠,拿過一旁的外裳披在身上,打開門就走了出去。
駱宇正在廊道裡逗著一隻八哥,聽到門開的聲音,連忙轉身迎了上去,“王爺,您才沒歇息一會兒,怎麼就起來了?”
自禦溟殿宮宴後,和解談判就開始有條不紊的進行。昨日,竟為了兩國邊境的土地重新劃分問題討論到了深夜,直到今天辰時才回到驛館歇息。
如今,王爺還沒休息夠一個半時辰呢!
段天諶點了點頭,扶了扶額,一手撐在了廊柱上,徑自問道“王妃可有消息傳來?”
“沒有。”駱宇拿著手中的小竹條,百無聊賴的逗著籠中的八哥,淡淡道“不過,王爺應該不用擔心的。王妃身邊有那麼多人保護,再者玉公子和蘇大人也都在岐城,不會出什麼事兒的。”
段天諶還是有些心神不寧,回想起方才夢中夢到的事情,他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兒,怎麼都沒想到,自己無緣無故的會做那種夢。
這是不是一種預兆?
“你去看看,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兒?為何都隔了那麼久,王妃那邊還沒有傳信過來?”段天諶心緒不寧,連忙衝著他擺擺手,冷聲吩咐道。
駱宇沒法,隻得訕訕然的往外麵走去。
不想,就在門口,他遇到了一堆奢華的儀仗隊,穿著一身粉色宮裝的佘映雪正扶著宮女的手款款走下車攆,看到他時,忙展顏笑道“原來是駱禦醫。映雪有禮了。”
“不敢當。”駱宇有些受寵若驚,怎麼都沒想到她會跟自己打招呼,忙舔著笑臉道“公主金枝玉葉,微臣可承擔不起這樣的禮啊。”
佘映雪抿唇一笑,唇角漾出兩個可愛的梨渦,蓮步輕移至門口,越過他肩頭往裡探去,忍不住問道“駱禦醫,不知諶王殿下是否在裡麵?”
“在在!王爺這會兒剛睡醒呢!”駱宇連忙回她一笑,側身讓出裡麵的位置,一雙桃花眼裡滿是愉悅的笑意,也不急著去做段天諶吩咐的事情了,直接領著佘映雪往裡走去。
佘映雪朝著他頷首垂眉,微垂的眼瞼裡卻是滿滿的得意之色,跟在他身後,一步一步優雅從容的走了進去。
段天諶剛回了室內,忽覺口渴,便自己去倒了一杯茶,不想,剛端起茶水的那一瞬間,心口處忽然傳來一陣遽痛,疼得他不禁鬆開了手,臉色愈發蒼白,額頭上也跟著沁出了好一層汗珠。
“啪”的一聲,白玉芙蓉杯掉落到地上,刹那間,碎成碎片……
“王爺!王爺,您怎麼了?”駱宇本來是進來找段天諶的,可在看到他蒼白的臉色時,不由得大吃一驚,連忙衝過去,扶著他坐下,並招人進來,將地上的碎片清理乾淨。
段天諶就那麼怔怔的看著那些碎片,想到方才那一瞬間的心痛,雙手不由得緊握成拳。
半晌後,他才抬起頭,看向駱宇,“不是讓你去查查,為何王妃還沒來信嗎?你怎麼又回來了?”
駱宇有些心虛,不由得摸了摸鼻子,道“王爺,屬下本已經走到了門口,卻看到映雪公主前來拜會,便領著她進來了,您看……”
“讓她給本王滾!駱宇,是她重要還是王妃重要,你怎麼能夠如此分不清輕重?”段天諶勃然大怒,拎著他的衣襟,冷聲大喝,“你現在趕緊去查,王妃那裡到底出了什麼事兒,為何這會兒都還沒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