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天諶沒好氣的瞪著她,就連說出來的話都那麼冷酷,“要趕人,諶王府的侍衛就能趕,哪裡需要你這個尊貴的諶王妃?”
那你想怎麼樣?
顧惜若很想狠狠的吼他,可一想到吼完的後果,囂張的氣焰立即滅了下去,縮著脖子,擠著笑臉討好,“那你想怎麼樣啊?那個人會易容,二對一,保命為上啊……”
“所以,保命保到現在,你都沒有其他的意思?是不是沒被我碰見,你倆還繼續保持著現在這樣的關係?你也沒為我想過?”段天諶冷冷叱道。
顧惜若一陣心虛,猶且嘴硬的想要反駁,奈何周身皆是冷冽冰寒的氣息,她稍一張嘴,就吸入了一大口冷氣,整個身子不由得顫了顫。
此時此刻,她真恨自己的胸為何不大點,能夠允許她把小腦袋埋住!
蒼天在上,她絕對可以發誓,她跟佘映情那妖嬈風騷女絕對沒有任何的關係。如果解決掉對方,能夠以表忠心,她必定會毫不猶豫的拿把刀去滅口了。
可看眼前這人的氣性,似乎單純這麼做,還遠遠不夠的。
段天諶見到自己的小妻子低著腦袋,想要借此機會狠狠的教訓一番,到頭來,終究還是不忍心。
他俯下身,捧起她的小臉,使其視線與之平齊,語重心長道“若若,我不是想要衝你發脾氣,而是覺得很不是滋味。在你心裡,我到底是個什麼關係?重要的,還是卑微得不值一提?”
顧惜若弱弱道“自然是重要的啊……”
“可若是重要的,為何你看到彆的女人和易容成我樣子的男人那啥啥,卻能偶如此雲淡風輕?按照你的個性,不是應該衝上去,狠狠的打一頓,直到那個人卸掉易容麼?”
顧惜若狂汗。
她總算知道事情的根本在哪裡了。
敢情這人還以為,對佘映情與易容成他樣子的那男子那啥啥,她表示出了毫不在意的態度,就是對他的忽視,也是打從心底裡不關心他了。
這人,她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她下巴微抬,剪水雙瞳裡光芒璀璨,“那你還想怎麼樣?需要我那把殺豬刀,去將那兩個人宰了麼?”
段天諶輕咳了幾聲,對此倒是沒做出任何回答。
顧惜若冷哼了聲,拉著他的手,慢悠悠的往前走去,心裡實則暗暗慶幸了一把。
能夠把某個人說得啞口無言,這樣的情況可真是太難得了,此時不偷偷樂一番,可真是對不起自己如此占理的時刻。
兩人肩並肩的往回走,隻是剛到半路,段天諶就被青擎叫了過去,似是尋出了什麼蛛絲馬跡。
顧惜若沒心情去管這東西,靜靜站在原地,思考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叫人給段天諶帶了話,自己換上了男裝出門,帶著青冥,往蘇靳寅在蒼京的府邸而去。
在蒼朝,但凡是入京述職的岐城官員,在沒得到蒼帝的恩準前,理應乖乖的待在蒼京內。
一般來說,朝廷都會給這些官員準備好相應的府邸,作為下榻之處。府邸大小,隨入京述職的人數而定。
有些已經成家立業,入京也是拖家挈口的,自然就會安排些大點的府邸。而如蘇靳寅這般獨身一人,往來無影蹤的,相對來說,條件或許就會差一點。
青冥也算是比較靈活的,知道女主子要去找蘇靳寅,早已提前將路線摸索好,並著人去通知蘇靳寅,做好迎接的準備。
以至於,在顧惜若敲著扇子緩步走到蘇靳寅的住處時,那扇正門已經大開,一身青衫的蘇靳寅正長身玉立於階前,看到她出現,急急忙忙拾級而下,抱拳行禮,好不客氣,直教她成功的過了把國家領導人被隆重接見的癮。
她眼刀兒一橫,青冥立即心虛的摸了摸鼻子,躬身退到了身後。
“蘇大人客氣了。”她虛扶了下,扇骨在她白皙的掌心輕輕敲打著,邁步往前走去,還趁機敲了敲蘇靳寅的肩頭,淡淡道,“進來吧。我有事兒找你商量。”
蘇靳寅心下訝異,給青冥遞過去一記眼神,待看到他朝自己搖頭時,頓時收斂心神,提起袍子小跑著跟上。
顧惜若優雅的走在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折扇敲打發出一聲聲悅耳的聲音,在這個寂靜的府邸裡,顯得格外清晰。
此前,在門外看著的時候,還覺得這府邸格外寒磣,如今一走入,才發現府內另有乾坤,景色宜人,竟是她弄錯了。
她忽然就停住了腳步,一手負於身後,一手拿著折扇隨意轉動著,慢條斯理道“蘇大人,你這裡可真是享受啊!無怪乎人都這麼老了,竟然還沒有要成親的跡象。要是我一個人住得如此舒坦,也寧願一個人過呢!”
至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受任何拘束!
蘇靳寅大窘,努力維持著自己較為平靜的表情,淡笑道“王妃,您確定您不是看蘇某不順眼,想要給蘇某惹來禍端的?”
什麼叫做“要是我一個人過得如此舒坦”?
這不明擺著影射,您此刻過得不舒坦麼?
顧惜若咧嘴輕笑,轉過身,直直看著他,也不廢話,直截了當道“沒給你招惹禍端,就是想問你些事情。你若是知道,就直接告訴我,不然,我可不敢保證,會不會心情不好,有了其他的心思。你該懂得我的意思吧?”
蘇靳寅忙不迭的點頭,臉色略顯凝重,隱約中,似乎猜出她想要問什麼。
顧惜若向來不喜歡拐彎抹角,見他如此通透,自然也是心中歡喜,撩起袍子坐到旁邊用作裝飾的石頭上,沉吟著道“我想問問,你是怎麼敢肯定,當年殺你族人的人,就是我家王爺的?”
許是提前有了心理準備,蘇靳寅的反應也沒想象中的那麼激動,皺著眉,目光平視前方,卻不見任何的落腳點。
而隨著時間的流逝,他臉上的神情也開始變幻莫測,仿佛陷入了久遠的回憶般,怨恨、落寞、苦楚等諸多情緒齊齊劃過,教人不忍再詢問下去。
顧惜若心知此事給他的觸動很大,可為了弄清楚一些事情,她也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口;“蘇大人,並非我故意揭你傷疤,而是在我看來,此事疑點頗多,詢問清楚,於彼此都會有好處。”
蘇靳寅猛然回神,幽黑的眸子盛滿了不悅,“王妃的意思,是說蘇某誤會了諶王?”
顧惜若佯裝看不到他的不悅,自顧自的敲打著折扇,淡淡道“不排除有這種可能。你也先彆急著反駁我,且聽我為何會這麼說。”
她的聲音格外舒緩,宛若夜半呢喃,處處透著暖意,卻不見一絲曖昧,無端的給人一種平靜。
蘇靳寅聞言,原本有些急躁的心情頓時平靜了下來,抿著唇,靜靜聽著她的訴說。
顧惜若見狀,眸光微閃,直截了當的開口,“其一,據我所知,當年雲氏滅門慘案後,你的族人才遭了毒手。這其中的時間相隔不超過三個月,試問,這三個月裡,我家王爺的本事能迅速變得強大,救不了雲氏滿門,卻能輕而易舉的滅了你的族人麼?”
蘇靳寅臉色霎時變得陰沉下來,抿唇看著她,一言不發。
對此,顧惜若不予理會,繼續道“其二,你當年有多大,能否看清殺人者的真麵目?又是否有什麼憑證,能夠證明那些人是我家王爺派去的?”
蘇靳寅的臉色又陰沉了幾分,垂於身側的手慢慢手握成拳,許是顧惜若的話,打開了他的記憶閘門,越聽下去,臉色越黑得難看,直到最後,竟可與黑木炭相媲美。
顧惜若眸光複雜,雖心中有些不忍,卻還是繼續補充“其三,你和你的表弟蘇晗在外逃亡流浪,難道就沒遇到過那些人的追殺?當時你才幾歲啊,對方能殺掉你那麼多族人,為何連你們兩個小孩子都沒抓住?”
她侃侃而談,思路清晰,渾然不似以往的蠻橫不靠譜。
青冥忽然就有些恍惚,看著顧惜若,就如看一個發著七彩亮光的發光體,眼冒紅心,雙瞳裡卻漸漸浮起一層水霧。
誰又能想到,以往那個大字不識隻懂武力的將軍府嫡女,如今竟也能有如此高遠的分析判斷能力。
這誠然可喜,可唯有他才清楚,這一路走來的成長,她是有多不容易!
蘇靳寅也被她如此流暢的思路震撼,而在震撼過後,他也為她所提出的那幾個疑點而沉思起來。
儘管不願意承認,可不得不說,那幾個疑點,一直都是他不曾想過的。
以往,每次提到這相關的話題,他和蘇晗的情緒都不受控製,隻恨不得段天諶就站在他們麵前,任由他們肆意廝殺淩遲。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反應,在很多年裡,他們的腦海裡從來都隻有“報仇雪恨”這四個字,其他的,一概不理會。
今日,若不是顧惜若將這些疑點都指出來,或許他都沒有想過,要去深入思考的。
而顯然,這些疑點的存在,已經變得如此顯而易見。
可憐的是,此前他竟然沒考慮過。
他抿著唇,望進顧惜若那雙明亮的雙眸,意味不明道“王妃,您這麼說,究竟是何意思?”
顧惜若一直都在注意著他的神色變化,見他神色如此複雜,隱約也猜到了大概,又聽他如此問,便知他無法接收這樣的事實,心中更是無奈。
仔細斟酌了一番,她才緩緩道“蘇大人,我的意思很明顯,就是不希望我家王爺平白遭受了如此冤屈,也希望你能早日找到當年的真相。”
不知怎的,蘇靳寅隻覺一股氣堵在心口,情緒忽然就變得激動起來,連帶著冷嘲熱諷,“王妃的意思,是指蘇某捏造事實冤枉了諶王?”
顧惜若垂眸,默不作聲。
她這番近乎默許的反應,卻是徹底激起了蘇靳寅心裡的怨恨,此刻講那些陳年往事一一道來,也絲毫不留情麵。
“當年滅族之事,若非有諶王的信物作憑證,蘇某又豈會將目標鎖定到他的身上?再者,我父親等人可是當年鎮國公雲同奉的近身將領,指不定會掌握著諸多秘密之事,若是諶王本著為他外祖父挽回聲名的目的,要做那些事情,也並非沒有可能。”
顧惜若撫摸著扇骨,感受著那樣順滑的觸覺,腦海裡的思緒也隨之變得無比流暢自然。
她可以理解,蘇靳寅為何會是這樣的態度和想法。換做她,她的情緒估計會比他更加失控。
可失控,又不能掩蓋事實,也不能解決問題,根本就沒有任何的用處。
是以,原本還有些顧忌的心思,此刻倒也慢慢放開,試探著道“蘇大人,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可那不代表,我會認同你的看法。東梁國有易容之術,就連人都可以換臉,更遑論那所謂的信物?單憑一樣信物,就判定一個人的死罪,這不是太荒唐了麼?”
她言辭淡然平靜,可不知為何,蘇靳寅聽了,卻覺得特彆不舒服,隻覺她是在諷刺自己一般,不給自己留任何的餘地。
他心中發堵,接下來的話,也有些口不擇言,“王妃,那不過是你的猜測而已。蘇某不欲與你多說,在您沒拿出所謂的證據之前,諶王依舊是蘇某的仇人。您向來秉持著用事實說話的原則,若是有心,何不多花時間,去找尋所謂的真相?”
“你說得不錯。我向來喜歡用事實說話。”顧惜若轉了轉手中的折扇,聲音淡而無比堅定,“證據,我也是一定會找到的。”
蘇靳寅不禁冷嗤,“還真是看不出來,王妃竟對諶王相信至此!就不怕到頭來,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顧惜若看著他,眼神卻飄忽到了九天之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就在蘇靳寅以為,她不會回答此類問題時,卻見她忽然笑了,手中的折扇啪一下被打開,扇線流暢,劃出一道優雅的弧度,一如天上虧缺卻瑩潤的皎月。
秋風瑟瑟中,夾著桂花香,送來了她那清晰而隱帶溫和的聲音“他是我的夫君,我自然信他。”
頓了頓,她的眸光忽然變得無比銳利冰冷,就那麼定定的看著他,似乎都能把他凍成冰雕。
她逼身上前,蘇靳寅隨之後退,直到退無可退,她才停下來,如鷹隼般銳利的眸子精準無誤的捕捉住他的雙眸,一字一頓,低聲道“蘇大人,在找到那些證據之前,還請你告訴我一個答案。”
蘇靳寅眸光微閃,“什麼答案?”
她指了指他的身後,折扇啪一下被合上,帶起他的心神,也跟著一震一震的,詭異而不安的氣氛如蛇群般快速擴散到黑暗裡的每一個角落。
她盈盈一笑,紅唇輕吐,“我想知道,你的主子是誰。”
“你說什麼?”蘇靳寅臉色大變,許是覺得自己的情緒過於激動,連忙收攝心神,一時半會兒卻也掩蓋不住臉上的慌亂,“王妃,您在說什麼,蘇某聽不懂。如今天色已晚,您該回去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顧惜若也見好就收。
橫豎她這麼問,也隻是一種試探,根本就不指望能夠從中挖掘出什麼有用的信息。
隻不過,有些話,該說的還是要說的。
“蘇大人,我家王爺不是殺你族人的凶手,這是肯定的。我不會欺騙你,儘管現在沒有證據可以證明我的話。可是,旁人是否會彆有用心,拿你最關心的事情來大做文章,這可就說不定了。畢竟,他們的目的不一定是你,卻可以借由你的手,來達到他們的目的。而往往到頭來,棋子的命運,皆是十分悲慘的。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我所說的這些話,勿要做出讓自己後悔莫及的事情來。”
蘇靳寅心中大駭,嘴上卻是硬得很,“諶王妃,你這是在危言聳聽麼?”
顧惜若挑挑眉,但笑不語。
沒想到她是這樣的反應,蘇靳寅微怔,刹那後,自嘲一笑,略帶苦澀。
……
短暫的相對無言後,顧惜若也不再想要繼續這個話題,隨口便扯到了其他的事情,“我聽說我表哥說,明遙已經離開岐城了,至於去了哪裡,如今並不是很清楚。”
“蘇某怎麼不知,王妃竟關心起她來了?”蘇靳寅語帶嘲諷。
今日過來,當麵與他說起這些事兒,顧惜若就沒想過會有好臉色看。對於他這樣的態度,看多幾次,也就習慣了,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的確,如他所言,以她和明遙之間對立的關係,她不趁機落井下石,就已經很不錯了,更彆提此刻會特意跟他提到這事兒。
既然蘇靳寅明白了其中關係,她也沒什麼可顧忌的,十分明白的道“蘇大人,我跟你說起這事兒,並不是要說明我有多善良。你若是這麼想,那就太小看我了。相反的,我很自私,若不是想到我表哥的幸福還牽係在明遙的身上,我連提到她的名字都不願。想必,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蘇靳寅點點頭,想著這話倒是符合她的性子。
明遙惹上這樣的她,也不知道是劫數,還是磨難?
“蘇大人,有句話,我不吐不快,也請你不要介意。”顧惜若意味不明的看著他,想了想,終於還是在他看過來時,淡淡道,“不是我多管閒事,而是有時候覺得,給彼此一個可能,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兒!明眼人都看得出,明遙對你的喜歡,你若是對她無感,為何不給她一個徹底的話,斷了她的念想?”
當然,若是蘇靳寅接受了明遙,或許明遙的注意力就不會放在玉子傾的身上,那麼到時是否就會少點報複之心?
蘇靳寅明白她的用意,心中略顯苦澀。
她說她是自私的,他也沒多大感受。如今看來,她倒是有自知之明的。
呐呐的應了幾聲,蘇靳寅便不再言語。
今晚,顧惜若給他的震撼,實在是多過了以往累加的所有。
他需要好好想想,接下來該怎麼做。
眼見顧惜若轉身離開,他愣了愣,方才小跑著跟了上去,送出了門,而後便也神思不屬遊魂般的飄回了自己的房間。
不想,甫一進門,就看到了一個本不該出現的人,正倚窗靠著,靜靜對上他的視線。
他神情微怔,片刻後,才緩緩吐出兩個字,“明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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