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駱宇這番舉動,自然也被理解成——妥協。
見他鬆了口,那人也不覺詫異,附在他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什麼。
下一瞬,卻見駱宇猛地抬頭,眼睛裡的震驚之色不減反增,半晌後,他才緩緩吐出幾個字,“你可聽說過,自作孽,不可活?”
那人微怔,很快就反應過來,他所指的是什麼,當即嗤笑,“駱禦醫,你未免膽子小了些。這個世上,多的是比那兩人厲害的人,勿要坐井觀天。作孽一說,還是過早了。”
過早了麼?
駱宇冷笑,憑他對那兩個人的了解,從來沒有什麼事兒是過早的。如今,他們為瑣碎之事纏身,一時半會兒顧不上而已,一旦將此事放入眼中,那麼遭殃的,可就不知道是誰了。
不過,這些都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不是麼?
“駱禦醫,你可要想清楚,此事非同小可,若是你有點異動之心,那麼結果如何,想必你也很清楚。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你最好不要耍什麼花樣兒。”
許是看出了駱宇心中所想,那人竟冷聲警告道。
駱宇垂了垂眼瞼,看著地上積雪覆蓋下露出的一角青磚,聲音裡沒有任何波瀾,“你如此威脅,我還能耍什麼花樣兒。莫不是你對自己的手段沒有自信?”
那人有些不悅,還沒開口,卻又被駱宇搶白,“不過,我倒是很好奇,你為何要針對那兩人?要知道,這蒼京城內,最不能招惹的,非他二人莫屬。此番舉動,無異於……”
自取滅亡。
他彆有意味的瞅著麵前這個人,話卻沒有說完。想來,那人也懂得後半句話的意思,眸光遽變,隱約中還透著一絲殺氣,“駱禦醫,不該你說的話,還是得閉緊了嘴巴。禍從口出的道理,想必你也很懂得。”
駱宇無所謂的聳聳肩,自從他“妥協”後,如此漫不經心的表情已經多次出現,可隻有他心中才清楚,在這個人麵前,他依舊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
那人有些不習慣他此番做派,可轉念想來,隻要他做好吩咐的事兒,其他的自己又何必多管,一時釋然,這才低下頭,兩根手指捏起他的手,將自己的衣襟從中抽離出來,冷冷笑道“駱禦醫,畢竟是有求於人的人,就該有點被人束縛的樣子。方才那舉動,我不希望再看到第二次。”
本該是警告的話,可落入駱宇的耳中,竟無端減了幾分力度。
他怔然,隨之又釋然。
天底下,並非所有人都能如段天諶那般氣場強大,單純一句話也堪比千軍萬馬的號令。他幾乎可以預見,眼前這人與段天諶交手而落敗的狼狽情景。
不過,那已經不是他可以操心的了。
……
駱宇離開後,青擎想了想,終究覺得有些不妥,便也直接去找了段天諶,欲要將此事悉數告知他。
彼時,段天諶正守在床邊,時刻注意著床上小妻子的動靜。聽到他的低聲稟報,頭也不抬的問道“人已經走了?”
青擎連忙回答,“啟稟王爺,已經走了。”
段天諶淡淡“嗯”了一聲,繼續問道“他見不到本王後,可還有其他的要求?”
青擎微怔,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忙道“王爺英明。駱宇求見您不成,便想要約季先生一聚,不過皆被屬下推拒了。”
段天諶眸光微凜,不再言語,也不知道有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隱約覺得顧惜若所蓋的被子有些厚重,便弓腰撤掉了一些,又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眉宇間的褶皺幾乎能夠承載風雨。
被他如此忽視,青擎根本就摸不清他心中所想,隻得硬著頭皮問他,“王爺,駱宇突然造訪,定不會是無緣無故的。是否需要屬下查清楚個中因由?”
“不必去理會他。做好你該做的事兒即可。”
駱宇為何會來,段天諶何嘗不明白?
若是以往,駱宇來找,或許還會有彆的事兒。可如今有那個女人在,他的精力也全然放到了她的身上,所求之事,無非也就那些了。
兼之,他又求見季先生,若是再猜不出他的用意,段天諶也愧對這麼多年的曆練了。
青擎自是不會多說什麼,連忙躬身退下。
“等等,”豈料,在他轉身的那一刻,段天諶又突然說道,“駱宇會那麼著急,想必是東梁國的公主出了事兒。青擎,你吩咐下去,讓宮中最德高望重的王禦醫前往驛館,協助他醫治好映雪公主。萬不可,讓映雪公主有任何損傷。”
畢竟,佘映雪之於他那個父皇的意義,可是很重大的。他雖不屑,卻也不願意就此失去了如此有用的籌碼。
誰敢相信,將來佘映雪那個女人不會發揮她應有的作用?
青擎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聽到他的刻意吩咐,也並不多問,乾脆利落的應了聲“是”,便躬身退下。
恰逢季曉瀾端藥而入,濃鬱苦澀的藥味瞬間飄散在整個房間裡,段天諶騰地起身,三步並作兩步至他跟前,滿含期冀的看向他手中所端的藥罐子,“先生,藥可熬好了?”
季曉瀾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叱道“真是沒出息。天又沒塌下來,你何必如此失態?若是讓旁人瞧見了,隻怕又不會太平了。”
這麼說著,他已經將藥罐子輕輕放到了桌子上,手腳麻利的將藥倒入一精致的瓷碗中,水汽氤氳中,那股苦澀之氣便鑽入肺腑,嗆得胸口發悶。
段天諶不禁擰眉,無心理會季曉瀾的冷嘲熱諷,緊緊盯著他的動作,有些擔憂道“季先生,這藥聞起來,似乎很苦……”
“那你是希望藥苦點,讓你的王妃醒過來,還是藥甜些,卻發揮不了它應有的效用?”季曉瀾晃了晃手中的瓷碗,語氣頗是漫不經心。
他的脾氣,段天諶是見識過的,也不欲在此事上惹惱了他,隻接過那精致的瓷碗,大步走到床前,小心翼翼的喂床上躺著的人兒。
不出片刻,一碗苦藥已經灌入腹中,他看著顧惜若那皺得深深的眉頭,隻恨不能替她飲下那碗苦藥。
季曉瀾有些看不過去,連忙出聲諷刺,“行了,你也彆再看了。橫豎這藥已經被她喝下,你縱然不忍,也沒有多大意義了。再者,苦點也好。你不是就盼著她早點醒過來麼?若是她被苦醒了,也算是如你所願了。”
段天諶頓時哭笑不得,心說這是什麼歪理?
不過,縱然如此,他也沒有心思去反駁季曉瀾,隻衝他投去感激的一眼,聲音也和緩了不少,“先生,若若何時才能醒過來?她昏睡了很久,再不醒來,會不會有危險?”
季曉瀾搖頭,沒好氣的打量著他,叱道“老夫之前跟你說過,你這王妃的身子底兒很不錯,短時間內並無任何大礙。你就不用擔心了。不一會兒,她自然會醒過來的。”
“先生,你不是說,若若中毒了麼?怎麼會沒有大礙?”段天諶不解,暗自思索著他是否不靠譜,一抬眸,卻看到他滿含擔憂的眸光,那一點異樣的心思瞬間煙消雲散。
下一刻,卻聽季曉瀾輕聲歎道“王爺,你放心。儘管老夫曾經與王妃有過糾葛,卻也並非那種不明事理之人,又豈會在這樣重大的事情上犯了錯?而且,王妃肚子裡還懷著你的孩子,老夫縱然心懷不滿,也定不會拿如此無辜的生命來開玩笑的!”
頓了頓,抬眸看到段天諶逐漸緩和下來的神色,他眸光微暗,垂眸繼續道“老夫並不是很清楚,為何王妃會中了這奇怪的毒,暫時查不出是什麼毒。不過從王妃的身體狀況來看,卻是確定沒事兒的。”
其實,此事也是極為棘手的。
顧惜若懷著身孕,很多藥都不能試,這也就束縛了他醫術的施展。
如今,段天諶並不通醫術,他費心解釋那麼多,也隻是想要使其明白,他定然會將此事放在心上,當作是段天諶的事兒一樣。
思及此,他在心裡歎息了聲,思緒卻是不自覺飄遠了。
當初,他又何曾想到,這個看似冷清的男子,有朝一日也會為個女人坐立不安牽腸掛肚?
這一個即將手握天下的男子,總算也懂得了人間冷暖、世間滋味,總算是有了點——人氣。
擔憂之餘,卻也有著淡淡的欣慰。
段天諶並不知他此刻所想,想到方才近乎質問的態度,他心頭微郝,連忙向季曉瀾道歉,對方也隻是淺笑而過,之後端起藥罐子緩步而出。
一室平靜。
……
不知從何時起,天色暗了下來,天空中又飄起了細雪,紛紛揚揚,王府內亮起了一盞盞燈籠,昏黃朦朧的亮光映出窗上那坐著不動的身影,風輕燭晃,寂寥無言。
室內也暗淡下來,早已有婢女入內掌燈,暈黃的火焰在燈罩內跳躍燃燒,灑出一弧流暢的人影線條,也不知染了誰的愁緒,如這雪天般教人心中發寒。
青擎染著滿身風雪走進來,反手將門關上後,立於原處抖落了滿身的冰寒,這才緩步走到屏風前,第十次向內室裡的段天諶問道“王爺,入夜了,您還未曾用晚膳,此刻可需要將晚膳擺上來?”
話落,無聲。
青擎也不急,依舊躬身垂首,緊緊的盯著自己的腳尖,靜候室內之人的吩咐。
半晌後,段天諶那低沉沙啞的聲音才傳出來,“不必如此麻煩。”
青擎擰眉擔憂道“王爺,您已經一整天沒進茶水,沒用膳了。您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王妃想想啊。如今王妃還沒醒過來,正需要您照顧,若是您有個三長兩短,那可怎麼辦?再者,季先生也說了,王妃不一會兒就會醒過來,若是她知道您一整日沒用膳……”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緊盯的地麵處,離自己腳尖一步之距,忽然出現了一雙靴子。
他心神頓凜,才察覺到自己太過多話,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繼續下去。
段天諶也不追究,垂眸看了看他,揉了揉眉頭,淡淡吩咐道“將晚膳擺到此處來。一會兒王妃要醒來,也該餓了。”
青擎微怔,抬眸偷偷看著他,眼裡的擔憂之色愈發濃重,卻隻是淡淡應了聲,躬身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