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的聲音天生帶著一種哭泣過後的沙啞,沒有多少女子的柔軟嬌媚,但這點微瑕反將她弦歌之聲襯得愈加空靈灑脫。
黃遙原本一心整理文書,也忍不住停下了手中的事務,抬眸看著坐在琴台之畔的少年醫者。
她的發絲隨意束在肩頭,身形柔弱,一雙小手在琴弦上翻飛不休,宛若無骨。
黃遙不覺歎息,景玄也曾向他提起,當年洞庭湖畔那個神秘的少女是如何奇異,如今景玄對於這位醫憂的極度懷疑,他也察覺到了幾分。
其實若換做他,隻需看這一雙手,便知麵前的醫者是個女子,但他不願去揭穿。
隻因他敬這少女極有遠見卓識,而一旦揭穿了她的身份,以景玄的性子,她便隻能淪為那涉江院中的一名姬妾——這不是任何人願意看到的。
解憂悄悄回眸,不知這兩人都轉著什麼念頭,索性不去想那些,一心一意地撫琴弦歌。
將到終了,眸子一抬之間,卻見一襲白衣不知何時入了院內,唇角不覺勾起笑意,低聲誦著,“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
餘音嫋嫋,繞著高大的山玉蘭翩躚繚轉不休。
醫沉緩步走近琴台,並未看景玄一眼,隻向解憂伸出手,“阿憂,同歸。”
解憂笑了笑,拂袖起身,將手交到他手中,感到他手中溫暖,方才懸了許久的心終於落回胸口。
總算來尋她了,否則她都不知景玄究竟打算何時放她回去。
“且慢。”景玄喚住兩人,這一曲弦歌,與記憶中的幾乎一模一樣,如今正是進一步盤問解憂的時候,他怎麼可能輕易放她走?
醫沉回過頭,淡淡打量了他一眼,“淵所求過矣,阿憂為墨醫,不事王侯。”
景玄怔住,似乎心底的隱秘一下被人看透一般。
他千方百計搜尋解憂,為的便是她當初說過一句“略知興亡”,她預言世事的精準令人驚歎,得到這樣一人,想做什麼做不成?
但他偏偏忘了一點,不論麵前的少年醫者是否解憂,她如今已是墨家一員,自己這般逼迫於她,就算真能逼她承認了,又有什麼好處?
若是惹到了墨家,得不償失。
醫沉這句話,仿佛一盆涼水兜頭潑下,令他冷靜了不少。
回過神,那兩道白色的衣影已經轉出院落,消失在院外的綠蔭之中。
黃遙歎息一下,他又何嘗不知,景玄自從離開壽春之後,便對複仇之事生出了執念,凡是能為之助益的,他不惜代價也要一試。
看著他這般,黃遙時時糾結於勸還是不勸之中。
如今他能因醫沉這話仔細想一想,或許就此走出了歧路,也好。
景玄沉默了一會兒,目光膠在方才解憂撫過的瑤琴上,琴台周圍,似乎還繚繞著一縷蘭草香氣,是她身上的味道麼?
“黃公可有方法探出此二人身份?”
“無。”黃遙歎息,看來景玄依然放不下那丫頭,“塚子亦知,子墨子以愛無差等,一入墨家,則不論姓氏經曆,往昔身份,如石沉海,不可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