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隨侍再旁的宋玉寫了一篇《風賦》以為諷諫,賦中記載,彼時景差也在場。
景玄沉默了,知道蘭台的能有幾人,清楚知道此事的又能有幾人?
“閣下……”景玄欲言又止,他已經有所預感,再問下去,也不會得到更多的答案。
醫沉收起案上散落的簡牘,似是無意發問,“夫子今何在?”
“壽春破,族叔死。”景玄闔眸,儘量不讓自己的語氣顯得過於悲戚。
那曾是他最親近的人,授業之師。
景差出身王族三姓,族中位列上柱國、令尹者大有人在,上一輩的景翠、景鯉、景陽等便曾位至高官。
屈子曾任三閭大夫,掌管王族三姓子弟的教養,景差對尊師敬之、慕之,將他“舉賢而授能兮,循繩墨而不頗”的改革精神徹底繼承了下來。
當景玄放開眼界之後,早已明白當年景差教授給他的,不僅是文學上的優雅辭藻,還有為政的種種……
隻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
“夜深,淵請歸。”醫沉將已編綴好序號的殘簡卷起,燈火映出竹簡參差不齊的邊沿,仿佛一帶高高低低的女牆。
景玄沒動,“彼少年為熊心……懷王之孫。”
熊心既是懷王的後人,日後若有機會複國,自然應該扶立他為王,但因著他那父親子蘭的關係,景玄實在心存芥蒂。
“昌平君,乃秦之昌平君也,項將軍尚立之為荊王。”醫沉不動聲色。
景玄訝然抬眸,誠然他說的並沒有錯。
昌平君不過是楚之公子,之前數十年為秦效勞,位高至相,但隻要他淌著一分楚人的血脈,項燕就毫不猶豫地立他為荊王,以他為旗幟抗秦。
“多謝,淵告辭。”景玄起身,又頓住,“沉何氏?”
能有這一番見識,又能夠知道當年蘭台之事的人,難道真不是曾經楚地的貴族?
“無可奉告。”醫沉麵色無波地滅了燭火。
竹門緩緩移上,屋內一片漆黑。
醫沉轉過身,借著清冷的月色,看到一抹白影隱在屏風之後。
“阿憂……”
解憂挪出半步,赤足立在那裡,一手扶著屏風,不動了。
她被兩人的談話聲驚醒,已在這裡立了很久。
“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解憂輕輕歎息,正是《逍遙遊》一篇中的最末一段,“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
清冷的月光折過竹簾,映出她臉上一串晶晶發亮的水珠。
“阿憂。”醫沉在她麵前蹲下,輕輕抬手拭去她麵上淚珠,“勿泣。”
“兄為無何有鄉之樹……”解憂倚進他身前,小手搭上他雙肩,“奈何為憂沾惹閒愁?”
那在長夜中守望昭昭冷月,聽清風夜唳的孤樹,怎能陷入這碌碌紅塵中?
以景玄那般熾烈的性子,一旦猜到了醫沉的身份,哪會輕易放手?
醫沉這麼做,還是為了將她從這一場權謀中摘除出去,這樣重的人情,她怎麼承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