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南疆烏家_天瀾筆錄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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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南疆烏家(1 / 1)

玄天承灌了一壺泉水,泡軟最後一塊乾糧,坐在溪澗邊三兩口解決了,看著慢慢變黑的天幕出神。

當時他取得第三碎片回京的路上,便感覺到了半空中力量對他的窺視。那本就在他預計之中,因為按理來說,他解開“天裂”,無妄塔上會有感應。但事後從玄琨等人的反應來看——玄天承知道玄琨他們在玄都還有眼線——那不是來自無妄塔的監視,玄琨他們甚至不知道他偷偷去拿了碎片。

應該是有人動了無妄塔上的水晶,關閉了“天裂”和水晶的聯係。但身在九州的玄天承無從判斷,這是哪一方的人所為。

滄淵初為神權與君權並立,神殿掌神權,居浮虛山,世家掌君權,居上雍玄都古稱),二者共設無妄塔,為共商要務之所。後神殿專於鎮壓邪祟,世家則相互傾軋,滄淵格局洗牌,無妄塔上十大世家子弟比例超過七成,但由於力量的絕對強大,神殿之人仍然在無妄塔上享有極高的話語權。再後來約千年,玄家才成為玄都之主,世家子弟開始進入神殿擔任神使,神殿與世家逐漸變得密不可分。到這時,大家雖然表麵還遵守著先輩流傳下來的秩序和規程,暗地裡都開始各為其主了。

玄天承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行蹤不是秘密,有心之人一看便知。但自己到現在為止還能好好地行走在九州大陸上,是多方博弈的結果。

歸根結底,想要他死的是現在的王。最多還有當年助推光華大帝身死、擁護新王加冕的人,想要將他斬草除根。而若非共生共贏的關係,神殿和無妄塔根本不在意王位上具體的人選,他們也不願意得罪未來可能的新王,恰好,浮虛山惡之境的異動讓他們有了推脫的理由。世家這邊,光華舊部和白家遺部為了完成自己的大計,自會保護他的性命;炎藍兩家由於合作關係,也會幫助他們;而玄都還有相當一部分人看不慣當局,暗中接濟,他們在神殿和無妄塔的人脈也會一同使力。當然,也有可能想要陰陽訣的人太多了,不如監視甚至保護他們,讓他們先把碎片集齊,然後坐收漁利。

這些原本他想要告訴葉臻,卻不知從何講起。當然,以葉臻的聰明,應該要不了多久就能猜到他的身份,而一旦知道他的身份,她的身世也會呼之欲出——看她那天晚上的樣子,應該是已經猜到大半了。當年他們是那麼艱難才做出了選擇,這一次,儘管知道已經快瞞不住了,但他還是自欺欺人地希望那一刻來得越晚越好。

他情不自禁地便想到她,然後眼前就全被她的容顏占據,隻好搖搖頭甩掉雜念。

他起先以為,瑤華宮覆滅,白家還活著的人除了少數被俘外,就都跟著母親或者長姐了。但從白靈的表現來看,白家可能還有相當一部分人跟隨著另一位“王”。他的母親白英沒有成年的兄弟姐妹,隻有一個不到十歲就夭折的弟弟名叫白舜——白家人由於可通陰陽,且常年近親婚配,大多數年歲不永,孩童夭折也是常見的事——已經是純血嫡支唯一的血脈。如若靈說的那個“王”比他的血還要純,隻有一種可能,就是那個夭折的孩子。

玄天承對白家的認識來自於長者的講述和少數流傳下來的古籍,而或許是因時日久遠,竟無一人能說得清那孩童是何樣貌。據白英偶然一次提到,她那弟弟是曠世罕見的奇才,生來便要主宰天下的——這描述實在抽象得很,但白英的精神狀況很不穩定,隨後便語無倫次,玄天承那時就沒有追問。現在想來,白舜那“曠世奇才”之稱恐怕不是虛名,一個幻影便險些讓他和葉臻丟了性命,真身被藍斕、格落、青雲等一眾高手聯手布施鎮神決束縛在蒼梧山之中,竟還能興風作浪。

玄天承此時就在蒼梧山中。他知道封印大概的位置,但沒有輕舉妄動。彆說他受傷了,便是全盛時期,十個他也不夠送死的。不過他此行確定了不少事情。蒼梧山中還有陳崇緒的老巢,此前封印未成,白舜不全的魂魄偶爾會借陳崇緒的身體外出。因為他是一個人來的,就沒有太深入,小五和唐大人在不在這裡麵,後續還需要再探。但黑氣並非全是白舜弄出來的,至少玄天承在日照峰水下遇到的不是——那或許與女帝口中的“煞”有關,是惡之境中逃出來的東西。至於在歸來山莊的,玄天承認為至少有兩撥,起先他追不到蹤跡的應該與日照峰底下一樣——也就是這些東西試圖勾起葉臻體內的邪氣,而後麵對山莊展開屠殺的則與白舜和陳崇緒有關,這兩撥人可能還主觀或無意地互為掩護了。

不過,眼下更讓他頭疼的還是圍剿三清堂之事。

女帝此刻動秦家,知本堂和寧壽宮必會被牽扯,無暇顧及三清堂。無極閣、青閣、青城山、謝幼清和梅若霜的勢力已經在暗處就位。還要再等一個時機,等代元熙失蹤的消息與那份卷宗的內容發酵;把握一個度,讓南疆和蘇淩遠那邊牽製住襄陽侯和益州軍政界,卻不至讓鎮南關生亂。而周濟正在與各府縣談判,洛逸在邙山名為查軍餉、實則調查陳崇緒其他暗中的勢力。陳崇緒他們也不是傻子,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猜出他的意圖。到時候可能他們會出事,周圍接應的人甚或無辜民眾也會一並犧牲——就像日照峰那次一樣。

為將多年,他還是對自己親手送人赴死感到難以釋懷,尤其是這次,赴死之人多半不是馬革裹屍,而是無名英雄。但決定已經做下,沒有回頭的可能。這已經是目前最好的機會了,白舜被封印,陳崇緒的力量大大削弱。他必須沉下心來,每一步都謹慎。此時要打也不是不能打,但為了少死人,他還是決定賭,哪怕要以自己為賭注也在所不惜。

他差不多理清了思緒,又放空思緒地坐了會兒,才收拾了東西,清掃了來過的痕跡,施展輕功,足下連塵埃都未沾染,飛快地往山下去。

忽地,他放慢速度,調整身位隱蔽進樹林的陰影裡。

眼前不遠處有一個人形的影子,正在用跟他剛才差不多的速度移動。玄天承落後一些跟了上去。那人從腳上功夫來看修為並不遜於他,而且看起來是在往封印方向去。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停住了腳步,換了方向繼續下山。

麵前忽地勁風襲來,玄天承側身讓過,反製住對方手臂,旋即被掙脫。兩人你來我往專往死穴招呼,過了幾招未見勝負,猛地雙雙停了手。未及對方開口,玄天承一把拉著他往山下走去,一麵傳音道:“山中有人,出去再說。”

對麵點了點頭,兩個人於是來到山腳下一個小酒館。此時山下正是晚市熱鬨之時,酒館裡座無虛席,沸反盈天。兩個人要了幾壇子水酒和肉菜坐下。他們都是一身獵戶裝扮,裹著獸皮,絡腮胡,黃麻臉,混在其中毫不紮眼。老板娘上了酒和肉一走開,他倆借著喝酒,終於忍不住笑了。

誰能想到,堂堂梁王殿下和鎮北侯爺,狗狗祟祟喬裝打探,竟然還能碰到一起去,差點掐死對方。

“我說怎麼越打越熟悉。”蘇淩遠說,“就你知道往我哪兒招呼。”他倆還有蘇淩曦從小一起練功,互相喂招長大的,空門在哪全都一清二楚。他接著問道:“你來這做什麼?”

“蒼梧山那個,你應該也知道,我懷疑是白家人。”他的身份蘇淩遠早就清楚,所以玄天承並沒有隱瞞,“應該就是他附身在陳崇緒身上,而且江州出現了黑氣和煞。我得來看看。”他見蘇淩遠沉思,又問,“你呢?”

蘇淩遠道:“蒼梧山的事我聽無極閣說了,無極閣看完來回稟,我自己也得來看,順便查探山區地形,後麵好照應你和阿淩。”他忽然想起什麼,問道,“你說山中有人,可知是什麼人?”

“看身形是女子,還是奔著封印去的。”玄天承說道,“是白家的身法。”

蘇淩遠蹙眉:“瑤華宮的人?白靈還有同伴?”

“或許如此。但封印危險,難以靠近。”玄天承沉吟片刻,道,“你要帶人來蒼梧山?不行,太危險了。”

“沒事,隻是先來看看,以備不時之需。”蘇淩遠說,“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離開鎮南關,也不會動兵。”

他們都清楚,蘇淩遠帶五萬兵馬在鎮南關,與其說是抵抗南疆,不如說是支援西南。這一點西南亂黨和南疆方麵也清楚,所以他們一邊在國內生亂,一邊在關外叫囂,試圖牽製住蘇淩遠。蘇淩遠同樣清楚他們的想法,但他隻有五萬兵馬,就算加上嶺南都護府的軍隊,能夠打退南疆也無力擴展疆域,到時隻能退回鎮南關,徒然勞兵傷財罷了。

蘇勒牧和阿蘇納提就是知道蘇淩遠不可能真的打進南疆,才會暫時放下王位爭奪,達成合作一同攻打鎮南關,想轉移矛盾先發製人。蘇淩遠跟他們拖了一段時間,又找到了九公主阿勒納的下落並放出消息,讓她維持在一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狀態,蘇勒牧和阿蘇納提忌憚她手中隨時可能出現的王之令和王之令能召來的軍隊,一麵加派人手尋找王之令,一麵互相猜忌,眼下矛盾已經逐漸擴大。不過,蘇淩遠知道這個計謀並不長久,因為時間拖得長了,蘇勒牧和阿蘇納提早晚會分出一個勝負,或者會當九公主是個死人而把一切歸結於齊人的陰謀,從而找到借口凝聚人心。

玄天承點頭,又道:“我總覺得襄陽侯那邊安靜的太久了。你還是得小心些。”

“他跟陳崇緒應該是鬨了矛盾,不知道還有沒有在合作。我會讓人繼續查。”蘇淩遠說,又想起來一事,道,“我還沒來得及給你寫信。入關的流民中混跡的間諜,查下去也跟烏家有關。阿淩前日出關巡查,與一黑袍人交手,那人很像是君執。”

烏家,就是那個因派係鬥爭被滅門的南疆術法世家。君墨和君識跟葉臻說的時候隱瞞了這一點。葉臻和君釋君逸他們三個入留仙穀晚,並不知道君執身份有異,自然也不會聯想。而君墨他們則是一聽到烏家就想到了,君執,正是烏家的小公子。

齊國建立到武成二十三年之前,大齊和南疆的關係遠沒有那麼僵硬,而由於女帝與南疆王推行協作發展,兩國之間常有人員交流,也有很多貿易往來,所以齊國國內有南疆貴族並非奇事。且君執離家日久,多年來與家裡幾乎是斷了聯係。

“阿淩問過堇安他們的傷勢。那些活屍完全可以把他們殺死,而不是種一個明知她能解掉的屍毒。”蘇淩遠道,“她當時便起了疑心,這與其說是內鬼,不如說是在引起注意。”

玄天承聞言也怔住了,旋即道:“這麼說來,君執並非失蹤。”

“阿淩也摸不清他究竟想做什麼。”蘇淩遠沉聲道,“我們昨日還收到了他送的情報,已經證實是真的。

“看來是有人借著烏家的名頭在做事,不知從何處得知了君執的身份加以利用。”玄天承道,“不知君執的立場如何。”他是認識君執的,從私人角度說,君執一貫是個明辨是非懲惡揚善的劍客,家族未必能讓其站到師兄弟們的對立麵。

“君墨認為,君執是故意不聯係他的。不過這也不能證明什麼。”蘇淩遠道,“此事你心裡有數便可。若阿臻問起……其實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但是要慢慢提,她一聽葉家的事就容易失去理智。”

“好。”玄天承還不知道君墨已經在葉臻麵前糊弄過去了,點頭應下。既然說到葉家,兩人又不免一陣歎息,然後交換了一些線索。玄天承這時想起來陳震和傀儡人那檔子事,順便也跟蘇淩遠知會了一聲。他接著說道:“阿臻說對方的目的可能是假冒一個七八歲的小孩。我實在沒想起來,有什麼七八歲的小孩……”他忽然頓住了,皺眉看著蘇淩遠道:“你孩子幾歲了?”

蘇淩遠手一下子捏緊了。他沉默片刻,道:“不巧,七歲了。”他平複了下呼吸,聲音都在抖:“你彆給我烏鴉嘴啊,我馬上叫人提高戒備。”

這玩意恐怕很難防。玄天承歎了口氣,沒說出來,不過想來蘇淩遠也知道事情嚴重性,神色很難看。

蘇淩遠勉強穩住了心神,道:“這麼一想,陳震出現得很奇怪啊。”他揉了揉腦袋,無奈道:“我這妹妹可真是膽大包天。”

玄天承幫葉臻說話道:“她既是被盯上了,主動入局也不失為一種破局之法。我估摸著陳震也沒看懂她這橫衝直撞的打法,說不定陳崇緒那邊都要揣摩好一陣子。”

蘇淩遠點了點他,笑說:“這就幫上她了?我就知道,你跟她一樣,打小就瘋。”說實話,他很欣賞葉臻這種打法,那才是大將之風,酣暢淋漓。他現在是瞻前顧後,生怕自己思慮不周。他暗暗歎了口氣,他就比蘇淩曦早出生那麼一點點點,甚至還比玄天承小了幾天,怎麼就得當這老大哥呢?可是家裡他老婆也是個不要命的,這兩家四口子總得有個兜底的吧?

當然,他知道自己是被當年的事搞出心理陰影了。他表麵再怎麼爽朗豁達,心裡這一關始終沒有過去,尤其是對著妻子時,這種難言的情緒更加明顯;他也不知該如何麵對葉臻,因此很少去看她。儘管妻子和好友們都顧忌著他沒有明說,連葉臻都故意對他隱瞞了這一節,但他全都知道。他失敗的後果終究是讓葉家承擔了,當年的幕後推手也有蕭家的影子,而妻子也因此跟蕭家鬨僵了。他時常陷入噩夢,當年,若是不發動變法,不那麼冒進,也許一切都不會變成這樣。

玄天承聽他雖是玩笑話語氣卻不輕快,一見他神色,心裡就差不多有數了。他沒說什麼,隻是拍了拍蘇淩遠的手背。

蘇淩遠笑了下,說:“無事。看來舊事還是得少回味。”

玄天承也笑了,點頭表示同意。變法總是要流血的。他們幾個十三歲的時候確實很瘋,搞了一個徹底廢除奴隸製的變法,站在了所有舊貴族的對立麵,遭到了瘋狂的打擊報複。毫不誇張地說,他差一點就真的死了。回憶一起頭便有點刹不住,殿前爭辯、刑場維護、山穀遇險,往昔一幕幕浮現眼前,那些都是他和公主的記憶,但此刻想起來,他隻覺心裡對葉臻思念更甚。他長出一口氣,勉強忍住了,轉了話題,正色道:“我倒是有點想法。陳崇緒很多年前就開始製作傀儡,但我們卻是最近才遇到能以假亂真的,我不認為這是做多了技術成熟了,隻是因為他借到了外力,能夠用靈術維持容貌而已。”

“這與用殘肢複原人的原理差不多。”蘇淩遠點頭表示認同,“其實我越查下去就越覺得,當年的事追著活屍查並沒有太大的意義。”他頓了頓,輕哂道,“自始至終,活屍都不是最主要的。那隻是為了引起恐慌,讓我們摸不著頭腦,鑽進他們設好的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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