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誌真是沒見過平時凜若秋霜的仙兒這幅模樣,實在過於驚訝,忘了回禮。
尤其他一眼就瞧出,少主月牙色的長衫下麵可是光著膀子,一件裡襯衣物都沒穿!
所以,自然是浮想聯翩。
沒成想這少主看著謙遜知禮,手段還真是不賴!
而季離背著仙兒才進了寬敞大門,卻不知已被身後之人誤解頗深,直朝裡走去。
才進了門,就發現一樓廳內比離去時,還要靜了許多,便抬頭朝前望。
原是戲台上,一淡雅素淨的女子,正端坐於琴後,微微垂首撫琴。
夏夜逢雨,素手促弦,啼雀曾見幾許人走。
春意畫眉,水袖輕攏,琴鳥能引多少客來。
琴音倒是不快,恍若溪水安靜流淌,微風吹過,竹影斑駁。
可大廳內早已滿座,卻像都是為台上侍琴女子而來,儘皆用心聆聽著。
這便是青仙樓第一琴道清倌人,李師師。
今夜,師師姑娘登台,自然是與往日不同。
來的,都是雅客。
所以,沒有推杯換盞的呼喝,沒有行酒詞令的吵鬨。
季離不懂琴,可不知怎的,總覺聽出了一絲哀婉的意思來。
他這時行至門口的雕花紅柱旁,也停了一小會兒,方才要走。
恰好低頭,卻發現腳邊兒,竟蹲了一捧著大茶碗的佝僂老者。
這老人年紀應是很大了,花白的發像是落滿霜雪,僅能看見的側臉上也儘是褶皺。
他在那裡本就瘦小,蹲起來更是不顯眼,若不注意,恐怕季離已經踢著他了。
“老人家,怎的在這蹲著,不進去坐?”
老者仍捧著茶碗,湊在嘴邊卻也不喝。
“隻打了三兩酒,在這就著琴聲挺好,便不擾其他客人雅興了。”
季離還要再說,恰好此時,背上仙兒悠悠醒轉。
“少主,我醒了。”
仙兒見已是回了樓裡,抬起手背擦擦嘴,隨後一眼就看到季離的肩上被浸濕了一大片。
登時,麵頰緋紅。
這丫頭,剛到了家就醒,也是準時。
“睡夠了就下來吧?”
季離說完,便撤了捧著仙兒雙腿的手。
“嗯。”
好在,少主沒發現!
仙兒隻當季離沒察覺肩膀上的口水漬,暗自慶幸著,從季離背上滑下來,站在一旁,隻是不時還心虛的朝季離肩膀瞄上幾眼。
“老人家,跟我來吧,裡麵還有座兒。”
季離望了一眼大廳,幾十張圓桌倒是的確滿了座,又不忍讓這年事已高的老人蹲著吃酒,便想請他到自己那方桌坐坐。
老人抬頭,稍顯渾濁的眼睛瞧了瞧季離。
“不了,三兩酒,吃完就走,歲數大了,離的太近討人嫌,不能不懂規矩。”
“不妨事的,那桌除了娘親姨母,沒人坐。”
說完,季離伸手扶起了老人。
老者有些驚訝。
他在這蹲了許久,本是等個人來的。
可想等的人沒等到,卻是遇見了個熱心腸的少年郎,還沒來得及再推脫,就被季離攙著走了進去。
仙兒跟在後邊,也沒說話,就是覺得她這少主心眼兒倒還真好,這老人最近個把月,幾乎每晚都來,就蹲在那聽曲兒,卻從沒見人管過一回。
季離遠遠看著方桌旁,聾娘麵朝著戲台坐著,於是扶著老人,穿行過大廳一排排圓桌旁的賓客,走到了桌邊。
“娘親,我回來了。”季離先是繞到了聾娘麵前拱手,語句故意放緩,害怕聾娘看不真切。
“聾娘。”仙兒也衝聾娘躬身。
“嗯,回來就好,這位是?”
聾娘見季離和仙兒歸來,本是平常看著台上佳人,不由心生歡愉。
“這位老人家在門口蹲著吃酒,被我請進來了。”季離說著,拉開方凳讓老人坐下。
聾娘掃了一眼老人,看他端著茶碗,也沒多想。
“在外跑了一天,定是餓了吧?娘去給你多備些吃食,再……給老人家添一壺酒。”
“娘親,我有事和你說。”季離方才拉著仙兒一齊坐好,忙打斷聾娘。
“不急,吃完再說。”
說完,聾娘便起身,喚過了一名丫環,朝後院走去。
而那名老者從打坐下,就看著聾娘,眼睛都沒眨。
“老人家,您怎麼不喝?”
季離看他光是捧著大茶碗,湊在嘴邊,卻未見他飲上一口。
“我戒酒了。”
聾娘離去,老者收回目光,隨後向季離問起“那是你娘?”
“是,但我是義子。”季離點頭。
“義子?怪不得。”
“老人家認識我娘親?”
“不認得,但青仙樓聾娘的刀舞乃是天都一絕,聽總該聽過的。”
這時,老者本沒太細看季離,說話間,便無意中掃了一眼。
誰知這一眼,卻是叫他驚了心。
“你……隨誰修行?”
這一句,問的自然是師門出處。
“老人家,我今日才算開始修行,也沒隨著誰。”
“才開始修行?”
老者聽完更加疑惑,不由得仔細瞧過去。
隨後再次確認,不曾看錯。
“你叫什麼名字?”
“老人家,我叫季離。”
季離?
老者默默記下,想著該去問問看,天都何時又出了這麼個怪異少年。
“老人家,還未問起您的名字?”
“早年還沒戒酒,酒量卻就三兩,所以得了個名號,陳三兩。”
老者不知想起些什麼,低著頭,手捧著茶碗出神。
“陳……老先生,您怎的自個兒一人來這兒吃酒?”
“等個人。”
正說著,隻見聾娘帶著一侍女,端著托盤走了過來。
聾娘先是從侍女托盤上捧下來一壺酒。
“老人家,您的酒。”
隨後又叫丫鬟把飯菜撂下,說道“你倆快吃吧,都是新做的。”
說完,聾娘又回方才原位坐下。
“不必了,我該走了。”
名叫陳三兩的老人卻在這時站起了身。
“不再坐坐?”
季離隨著站起,倒也沒有留的意思。
“本就戒酒了,打三兩來聞聞,到時辰就得走,不能礙人眼。”
說完,陳三兩就轉過身離去,許是年紀大了,腿腳瞧著不太方便,所以走得慢了些。
陳三兩一邊走,一邊在心裡想著,雖是沒喝,但也算我欠了你們一壺酒。
季離看著陳三兩走遠,便又坐下。
望著滿桌菜飯,也不急著動筷,隻因他還有更要緊的事做。
“娘親,您的耳疾,我能治了!”
季離從打右臂上梨樹結滿了通紅的果子,想著的頭一件事兒,便是要先治好他娘親的耳疾。
仙兒在一旁偏頭瞅著,心說少主難道還真會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