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芙蓉亭_穿成潘金蓮怎麼破._思兔 

27|芙蓉亭(1 / 2)

穿成潘金蓮怎麼破!

潘小園順手拉開了門,跨了出去。西門慶一副喜迎解放的神色,踱著方步落荒而逃。

玳安剛剛幫著把窮親戚打發走,正扶著一棵老槐樹喘氣兒。西門慶招手給叫了過來“去叫人給武家娘子備香茶。她渴了。”

玳安答應著去了,神色疑惑,大約還不明白自家大官人何時變成了她的起居保姆。

兩個人離著一臂距離,各懷心事慢慢走。潘小園這才發現,原來女賓所在的後廳近在咫尺,就隔著一堵隱蔽的灰瓦矮牆。敢情西門慶方才帶著她繞圈子呢。

兩個丫環笑容可掬地打開簾子。酒肉酣聲轉變成了鶯歌燕語。院子裡沿牆盛開一排臘梅,紅紅白白花團錦簇,那股子沁人心脾的香氣讓潘小園自慚形穢。當中一座小小亭兒,懸著個小匾,上有西門慶手書“芙蓉亭”三個字。家人媳婦、丫環使女一水兒排開。圍屏錦帳之內,頻有推杯換盞之聲。一個眼尖的小丫頭叫一聲“老爺來了!”

錦帳裡立刻撲棱撲棱飛出幾朵五顏六色的花兒,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齊刷刷一蹲“老爺萬福!”

中間混著個酸溜溜的聲音“老爺可終於想起來瞧我們了!”

西門慶揮手笑笑,聲音和藹“都回去坐。我隻來喝杯酒,外麵的應酬還沒完。”

潘小園全身犯尷尬,悄悄往旁邊挪了兩步。上一刻還在撩她,這會子卻來跟她秀後宮?不是太理解這個男人的腦回路,後宮質量越高,越顯他有錢有魅力?

被簇擁在中間的少婦麵如銀盤,臉似滿月,耳垂上甩著兩串鏤金芙蓉墜子。一身大紅妝花通袖襖兒,嬌綠緞裙,收拾得齊整無比,一抬手,露出右腕子上一串漆黑明亮的佛珠。

潘小園伸手撫平自己麻布裙子上的一道道褶兒,又摸到自己耳朵上八文錢一對的廉價耳環,悄悄給摘了下來。

那少婦跟西門慶見了禮,將潘小園不住眼打量了一番,但見一雙清泠泠杏子眼兒,粉黛不施,般般入畫,心裡已經明白了七八分,噙著笑意問道“不知這位妹妹貴姓,怎生稱呼?”

西門慶笑道“是閻羅大王的妹子,五道將軍的女兒,你們惹不起的貨!”

幾人麵麵相覷,不知道家主犯什麼神經呢。好在玳安及時接茬“大娘不知,這位是販熟食的武家娘子,諸位今兒的主食都是她家供應的。爹特地給請進來跟各位娘見一麵,往後各位有什麼吃食要定的就來找她,這來來往往的豈不是方便多了?”

潘小園心裡對西門慶的算盤已經門兒清了。方才沒讓他撩痛快,反而嗆了一鼻子味兒,這是在不聲不響的報複呢。感覺四麵八方一道道複雜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仿佛自己腦門子上就寫著“曖昧”兩個字,大家各懷心思,看她這個“準妹妹”怎生表現。

當即堆出一副笑來,袖子掩著嘴,白手帕一甩,誇張地一驚歎“這位是大娘子了?哎喲喲,有錢人家就是不一樣,說話都細聲細氣的,可不會是沒吃飽吧?這就是大官人你的不對了,銀絲卷兒五文錢一個,你嫌貴就換一部分炊餅嘛,每個人多分點兒。麵子比不上裡子,哪有餓著自家人的?我又沒漫天要價!”眼睛一瞄,又自來熟地拉上人家袖口,手指頭摸了一遍,嘖嘖讚歎“這布料,這花紋!陽穀縣怕是買不到這種,得去大名府吧?得多少錢一匹,我猜最少得兩千文!——哎唷不得了,耳墜子是純金的吧?得多重?嘖嘖嘖多有福氣,聽說純金的指甲掐一下會有印兒,娘子你介意不介意,我就輕輕的試一試兒……”

話還沒說完,旁邊就已經花枝亂顫忍笑一片。依稀聽得低低的“村”“土”幾個字。西門慶尷尬地咳嗽一聲,玳安會意,連忙打斷“我說武家娘子,大夥兒還沒見禮呢……”

對麵的大娘子是個沒脾氣的,不動聲色把袖子從潘小園手裡抽回來,微笑著道了個萬福“娘子果真是難得一見的直爽性格兒,月娘這廂有禮了。玉蕭,看座。”

潘小園大大咧咧的還禮,直勾勾的目光將一眾鶯鶯燕燕一一掃過去。其中一個高挑美人居然被她看臉紅了。

“大客戶。”她心裡告訴自己,“這些才是真正的大客戶。”

西門慶大約也覺得沒麵子,隻坐下喝了一杯酒,就借口去外麵應酬客人,起身走了。吳月娘帶頭依依不舍地送行,還說“少喝點啊。”

潘小園屁股沒離開椅子,灌了十幾杯香茶,這才敢開口說話,開始跟一眾姐妹套近乎。

西門慶領個鄰家美女來跟大夥混眼熟,用意不言而喻。潘小園剛剛出現在芙蓉亭,就感覺到周圍的空氣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仿佛使勁擰出幾滴水來就能直接蘸餃子吃了。這時候不管她怎麼努力澄清,也隻能是越描越黑,把“爭風吃醋”坐成既定事實。

隻好再次犧牲自己的形象,王婆附體,一通亂嘈。眾家眷見老爺帶來的居然是這麼一個市儈村婦,心裡的戒備一下子去了大半。知道西門慶平日裡品位高雅,這位炊餅小娘子麼,不過是圖她個新鮮,肚子裡沒貨,也長久不到哪兒去。

於是如臨大敵的緊張氣氛煙消雲散,幾個樂伎舞娘重新拉開架勢,吹拉彈唱好不熱鬨。芙蓉亭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方才被潘小園上下其手的那位圓臉少婦便是西門慶的正頭娘子,姓吳名月娘,乃是本縣左衛吳千戶之女,說話溫和柔順,一副笑臉從頭擺到尾。排在第二位的叫李嬌兒,鵝蛋臉,五官標致,眼角含媚,身材卻豐腴得讓楊貴妃自慚形穢,穿的那件沉香色遍地金褙子怕是比其他人費上一倍多的布料,稍微一挪動,身子底下那圓凳就不堪重負的哀號。其餘的,負責介紹的丫頭沒說,但潘小園心裡清楚,這位胖妞從前是麗春院裡的頭牌,讓西門慶不知怎的收了來,彰顯他的獨特口味。

第三位穿綠的高挑美人,便是方才讓潘小園看臉紅了的那個,名叫孟玉樓,原是個有錢的寡婦。潘小園讀金`瓶梅的時候一直把她腦補成土豪富婆的形象。今日見了真人,卻是堪稱尤物,蘿莉顏禦姐身,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兩頰微有雀斑,腰肢不盈一握,神態靦靦腆腆的,幾乎從來不說話。

四娘子孫雪娥年紀最輕,身材矮小,氣場上更是毫無存在感,坐在孟玉樓身邊簡直像個仆婦。事實上她就是陪嫁丫頭出身,唯一的長處是廚藝高超。她跟潘小園互相見禮之後,第一句話就是“俺家人口味都偏甜,娘子今日那銀絲卷兒裡,若再減上五厘的堿麵,似乎可以嚼得更細膩些。”

這話沒法接。潘小園跟她大眼瞪小眼半天,才打著哈哈過去了。其他人都不住口地誇她的東西好吃,孫大廚卻上來就指點江山,她有點理解為什麼這位四娘子不招人待見了。

而那素手托腮,倚在錦帳邊緣的五娘子,則讓潘小園整個人驚豔了一下子——瓜子臉,細彎眉,穿得比其他人都素上三分,卻又不顯冷清藕絲對衿衫,白紗挑線鑲邊裙。相貌倒不是最出眾,但那副慵懶風流的身段兒,從頭到腳都散發著一種跟西門慶家不太搭調的貴氣。

心知這便是後來給西門慶生下兒子的李瓶兒了。原來是大名府梁中書的小妾,遇事逃了出來,輾轉嫁給西門慶,帶來了筆極豐厚的嫁妝。梁中書每年運送生辰綱的細節,多半是她跟西門慶說的。

李瓶兒極會做人,一開口,就把在座所有女眷連同潘小園都捧了個遍,末了微微笑道“如今大夥兒也是熟人了,不敢動問娘子的排行名字?”

潘小園大大咧咧地說了,不過還是覺得“金蓮”這個名字,自己占著有些惶恐,就又畫蛇添足地補充道“奴排行老六,幾位叫我六姐兒就成。”

話一出口,就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吳月娘的眉頭不易察覺地挑了一挑。孫雪娥撲哧笑了出來。

眼下芙蓉亭裡花團錦簇五姐妹,她上來就自稱老六,真的不是想來插一腳的?

院子裡還有些其他各路親朋,譬如吳月娘的嫂子、李嬌兒的侄女,還有些明顯是來蹭吃蹭喝的大姑大嬸,遠遠近近坐了好幾桌子,潘小園一時也記不住這許多。

隻看到滿桌子的珍饈美饌,樣樣都是自己從沒見過的。上菜的仆婦們一個個介紹,有雕成梅花形狀的水晶蹄膀,澆上清冽的冷香燒酒;有油亮酥脆的炙鵪鶉脯,蘸淡芥末醬吃,極是提神醒舌;豆絲鍋燒鵝則是肥瘦相間,蜂蜜調成的汁水已經完全吃進了豆絲裡,底下那淡青色細瓷盤子裡竟是乾乾淨淨的。正中央大盤子裡供了條柳蒸的糟鰣魚,入口而化,骨刺皆香。

四周星羅棋布的素菜則有軟炸麵筋、糟黃芽、酸辣雞尖湯、牛髓油煎茄兒絲。揭開小蒸屜裡則是一樣樣主食點心,荷花餅、白糖糕、酥油牛乳泡螺兒,再就是自己家裡做出的椒鹽銀絲千層卷,用片不知什麼翠綠葉子一個個包著,上麵點綴了乾玫瑰花瓣和黃薑絲兒,簡直成了花卷界的暴發戶。

潘小園慚愧不已,得出結論跟古人比饕餮,自己還嫩,這次隻是勝在創意。

況且這隻是自己一桌子的菜品。旁邊有一桌子,大約是食素的信女,供應的便是素蒸鴨、假煎肉、芝麻灌腸,還有其他叫不出名字的素饌。脖子伸太長畢竟不太美觀,潘小園隻好把好奇心壓在肚子裡。

旁邊人都斯斯文文的,她也不好顯得太饞。端著架子吃兩口,吳月娘卻看著她發話了“唉,隻可惜這陽穀縣裡,批量做素點心的卻不多,每次開素齋桌子,都隻能自家胡亂造些米飯啊湯餅的,怪委屈人家羅漢的。六娘子,你是做這個出身,倒是給奴家解個惑,這素點心到底怎麼難做了?”

潘小園渾身一個激靈,趕緊放下筷子,洗耳恭聽。自己向西門慶訛來的三十貫生意單子,原來在這兒等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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