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半個多月過去了。
萬曆皇帝的淡定,讓他的臣子們徹底不淡定了。
可眼下內閣無人,就算要鬨也沒地鬨。上疏更是猶如石沉大海,毫無用處可言。
一陣商議過後,僅剩不多的在京官員們,想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
乾清宮。
萬曆皇帝再一次見到了,他不怎麼喜歡的司禮監秉筆太監田義來禦前伺候。
田義仍是沒有墨跡,上來就是撲通跪下,磕頭道:
“皇爺,奴婢知道您不喜歡奴婢,更深知今日一言後恐怕死罪難逃,可奴婢仍要對您稟明情況!
眼下朱元輔病重,內閣無人半月之久,成堆的奏本無人票擬,司禮監也是堆滿了各部官員們的奏本!
皇爺,百官們已經在在午門外跪了整整一天一夜了啊!你哪怕不為了百官群臣,您也要為了祖宗江山著想啊!”
田義這番話,無異於找死。
朱翊鈞聽完後,更是冷冷笑道:“田義,你可真是朕的好奴婢,一個太監跑來跟朕諫言,你這是想乾文官的活了啊?”
“奴婢不敢!”田義老淚橫流,滿腔真誠道:
“皇爺,奴婢隻是一個太監,是皇爺您的奴婢!奴婢冒死進言,一心隻為了皇爺您,為了大明朝的祖宗江山啊!”
看著伏地痛哭的田義,朱翊鈞臉上的冷笑久久沒有消散。
田義一個太監而已,朱翊鈞隨口一句就能讓對方身首異處。
可那些在午門外,跪了一天一夜的大臣們呢?
自然也可以,畢竟大明朝的天子掌握著所有人的生殺大權。
可朱翊鈞不能那樣做,他能做的,隻是在冷笑間,無奈道:
“他們不就是想要補官嘛,那就一次性給他們補個夠吧。”
朱翊鈞的意思很明顯,補官可以,但礦,他還是要繼續開的!
畢竟錢比什麼都重要!
至於補官?就補官吧。
反正不論換誰來做這大明朝的官,左不過就是換一批新的人來罵他這個大明皇帝罷了。
“皇爺英明!”田義連眼淚都來不及擦了,忙是從胸口掏出了早就已經準備好的幾道奏本,呈給皇帝道:
“皇爺,這些是吏部推舉的入閣人選,以及各部各省地的補官名單,請您過目。”
朱翊鈞沒有接過奏本,他不用看都已經能夠猜得到,這些名單上會有哪些人的名字了。
“罷了。”朱翊鈞歎了口氣,有氣無力地下令道:
“傳朕旨意,即日起,著李廷機,郭正域,方從哲入閣。
至於其他官位的補替,就讓這些新入閣的人去折騰吧。”
朱翊鈞就這麼隨口說出了三個新入閣老的名字,很顯然,他早就已經想好了此事。
亦或者說,他早就已經在挑入閣人選了。
而這新入閣的三人,不僅地區不同,黨派似乎也不同,平日裡看起來更是幾乎毫不相乾。
實則,他們三人卻是同為萬曆十一年的進士。
“奴婢遵命!”田義欣慰地擦了把眼淚,感慨著皇帝陛下總算是‘聽勸’了的同時,他又疑惑了起來,並問道:
“稟皇爺,奴婢愚鈍,這三人都是萬曆十一年的進士,不知……該要讓誰來居這內閣次輔之位?是否……李廷機?”
李廷機是萬曆十一年,一甲第二名的榜眼,多年來為官清廉,頗受好評。
按理來說,就算田義不問,李廷機也是鐵打的內閣次輔了。
而田義之所以專門這樣問,主要是因為這三位新入閣的同年進士中,有一個太子最喜歡的老師,郭正域在的原因。
這一次,朱翊鈞沉默了許久,在一番權衡利弊過後,他終於做出了一個決定,道:
“罷了,折騰了那麼久,就遂了他,和他們的願吧。”
“啊?”田義紅腫的雙眼內滿是不解,他極少來禦前伺候,因此他壓根聽不明白皇帝陛下話裡的意思,隻能是茫然問道:
“皇爺……您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是……”朱翊鈞看向田義,意味不明地說道:
“吏部不是特彆喜歡推舉於慎行入閣嗎?那就著於慎行入閣,為內閣次輔吧!
現在事情這麼多,就讓朕的於先生,也好好的進來蹚一蹚,這遭渾水吧!”
……
新的入閣名單很快就公布了出來,這下可謂是有人歡喜,有人憂,更有人愁。
最歡喜的,莫過於郭正域及其身後的東林黨人,以及滿腔熱情想要重整吏治的李廷機,和震驚於“我居然也有份?”的方從哲了。
愁的,自然是那些明明同樣都是萬裡挑一的天之驕子,卻與入閣機會擦肩而過的人了,葉向高就是其中之一。
得知自己入閣了的於慎行是歡喜的,然而他更多的卻是擔憂和不安。
以至於他在得知入閣這麼個‘好消息’後的第一時間,便是急忙趕往了老趙家,去找那個費儘心思將他‘塞上’內閣的張重輝。
……
趙府。
於慎行來到趙府時,張重輝正在院子裡鋸木頭。
支開多餘的下人後,於慎行上來便是直言道:
“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皇上宣我入閣了!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這麼快嗎?”張重輝先是納悶了一下,又笑道:
“我還以為皇上能再鬨一段時間呢,沒成想這麼快就讓你入閣了。看來,皇上是想讓你進去陪他一起蹚渾水啊。”
“蹚渾水?”於慎行眉頭皺起,問道:“你是說皇上開礦一事?”
“嗯。”張重輝隻應了一個字。
“那可不行!”於慎行挺直腰板,一臉憤然道:
“既然皇上讓我進了這內閣,那我必定要勸他罷了這傷天害理的開礦斂財之事才行!”
“那要是皇上不願意呢?”張重輝饒有興趣地問道,手上握了半晌的鋸子也終於放了下來。
“那我便死諫!”於慎行堅定的目光中帶著赴死的決心,他堅信自己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哪怕是被罷官流放到苦寒之地他也不怕。
看著於慎行這副不怕死的模樣,張重輝隻是搖頭笑了笑,道:“於可遠,你太傻了。”
被罵傻,於慎行卻是沒有生氣,反而奇怪問道:“怎麼說?”
“還用怎麼說嗎?”張重輝解釋道:
“此次三大殿被燒成了灰,皇上都不肯停下開礦,可見皇上是鐵了心要斂這私財了!
皇帝終究是皇帝,胳膊是擰不過大腿的,伱可以死諫,他也可以不聽。
你要真想讓皇上停止開礦斂財,真正該做的,是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而不是跟那些言官們一樣,整日做上躥下跳,口誅筆伐等無用之事。”
聽到“無用之事”這四個字後,於慎行也是沉默住了,畢竟的確,言官們都逮著皇帝罵多少年了,可皇帝始終不聽。
但轉念一想,言官們能做的,似乎也就隻有上躥下跳,口誅筆伐了……
“那要怎樣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於慎行又問道。
張重輝又拿起了鋸子,一邊慢悠悠地鋸木頭,一邊悠悠道:
“問題都是人製造出來的,與其費儘心思解決問題,不如乾脆解決那個製造問題的人。”
這樣一番能要人命的話,就這麼輕飄飄的被張重輝說了出來。
於慎行幾乎是瞬間就瞪大了雙眼,後背更是浹起了一層又一層的汗水!
“你瘋了嗎!”於慎行壓低聲音警告道:“你到底想要做什麼?你是想害死我們所有人嘛!”
張重輝停下了鋸木頭的動作,扭頭看向於慎行,目光平靜道:
“可遠,直話跟你說了吧,我了解皇上,以他的性子,除非他死了。不然,他是不可能罷免開礦一事的。”
……
於慎行幾乎是逃走的,他實在是被張重輝的大逆不道之言給嚇到了!
逃的同時,他的身後還傳來著張重輝那帶著故意的‘大聲請求’——
——“於閣老,我五叔再過倆月就要參加順天府的秋闈了,他可是皇上親封的尚寶司丞,到時候你們可彆因為他是罪臣之後,就故意把他的卷子給抹了啊!”
逃跑中的於慎行很清楚,張重輝這是在讓他幫忙打點打點。
好讓張允修在秋闈時不會因為罪臣之後的敏感身份,而被某些科考官們給故意針對,從而導致落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