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午睡的時候,婠婠才出了中軍帳在外頭和薛嫻她們說了一陣子的話。
不過兩三會兒的功夫,又有人來尋她,說是皇帝醒了,要見她。
其實他這些時日都是這樣的,雖然一邊嘴上說著不希望婠婠留在這裡,想要她趕緊回去;但是心裡卻很是依賴婠婠的陪伴,更不喜歡婠婠離開他哪怕半步。
所以一時半會的看不見她的人,他就要找她。
加之婠婠“有孕在身”,他恐她不好好吃安胎藥,每天也都要親眼看著她吃了藥才安心。
這會兒約摸也到了她每日喝藥的功夫了,婠婠便轉身往回走。
萃瀾還在一旁提示她,叫她走動的時候撫著肚子,這樣看起來更像有孕的樣子,不至於讓皇帝起疑。
婠婠亦是連忙照做。
等她回去的時候,晏珽宗果然已經在等著親自監督她吃藥了。
桌案上也正擺著一碗黑糊糊冒著熱氣的湯藥。
不過那其實並不是什麼安胎藥,而是那位老醫者給婠婠臨時配的一味坐胎藥而已,吃著對身體也沒什麼損害的。加之裡麵有幾味藥材和安胎藥的成分相似,皇帝聞著那個味道也不至於起疑。
雖然已經吃了很多天了,但是望著那盛著烏漆嘛黑湯藥的銀碗,婠婠還是忍不住一陣頭腦發暈。
她蹙了蹙眉,一聲不吭地全部喝完。
軍中的條件到底比不得在宮裡的時候,留給婠婠的去苦的蜜餞也隻有一種市麵上最常見的酸梅。
和她懷聿兒時候在坤寧殿養胎的環境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婠婠隨意捏了一顆梅子含在嘴裡,然後又到他身邊坐下。
皇帝看著婠婠的目光裡滿是心疼。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肚皮,眼中似有千萬句話想要和她說。
婠婠將纖細的食指貼合在他唇上,堵住了他想說的那些心疼她的話。
“我從來就不怕跟在你身邊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寶寶更不會在乎。有你做丈夫、做父親,是我和女兒畢生最大的幸運。”
“……我會早日將戰事了結,早日帶你回宮好好養胎。”皇帝道。
婠婠聽了這話反而有些心虛。
她看得出來他很在乎她肚子裡的寶寶,可是其實她肚子裡什麼都沒有,到底讓他白白期待了一場,還不知來日要如何將此事收場呢。
雖說晏珽宗不至於為了她這點“欺君罔上”“假孕爭寵”的事情真的動怒處置她,可是還是不免讓他自己失望不悅了。
婠婠和晏珽宗在帳內說了會話,她正要再找人來為皇帝換藥,忽聽得中軍帳外有人求見皇帝。
婠婠便讓他們進來。
是幾個軍中的副將。
皇帝淡淡地問他們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
為首的一人單膝跪地向皇帝道“臣等並無緊要之事,隻是為了方將軍的一句囑托而來。方將軍如今抱傷在身,這傷……這傷可好可壞,方將軍自己心下也摸不著一個準。唯恐或是日後不測……又念及家中的妻女無人照拂庇佑,所以今日強撐著病體,請臣等幾位同僚前來公證一番,寫下一封文書,亦想陳書於陛下過目。”
“請陛下、皇後陛下過目!”
另一人見皇後在皇帝的跟前侍疾,腦子連忙反應了過來,這就將手中的那封文書獻到皇後麵前,請皇後看。
婠婠接過那張紙,抬眼隻見落款的地方寫著方上凜自己的名字,還有幾個軍中副將簽了名、按下指印,留作公證的痕跡。
她一麵看著紙上的內容,一麵又聽著那幾個副將的解釋。
——這是方上凜給自己留下的一封遺囑,大抵意思就是將自己名下所有的一切家產公證了一番,說清楚了這些東西都要留給誰誰誰。
若是他身上的這傷真的沒養好,導致忽然之間一命嗚呼了,那來日家裡人瓜分他的家產的時候,彼此之間也好有個說法和對證。
所以他又在病床上請來了幾位與自己交好的同僚,讓他們也一起來做個見證。
讓婠婠還頗有些嘖嘖稱奇的是,方上凜這回大約是真的良心發現了,居然主動說要將自己的大半家私都留給賀妙寶和兩個女兒。
他的遺囑內容大概是這樣的
若他死後,皇帝所封給他的這個爵位,千萬請皇帝收回去,萬萬不可再由他的弟弟繼承,因為他家的三弟是個不學無術的酒色之徒,請皇帝千萬不可把爵位交到這樣的人手上。
並且要請皇帝為他“分家”,來日他和三弟各分為兩房人,日後他妻女的事情,父母跟隨三弟一起生活,他的妻女獨辟門戶,女兒們婚嫁之事,也不可以讓他的三弟和父母插手做主。
他死後,留在老家的宅子和田莊還有幾間鋪子,都交由他的父母,留作父母晚年養老所用。
至於除此之外他所擁有的一切家私,在雲州和在魏都的田莊、鋪麵、宅子、寄存在錢莊裡的銀錢等等等等,都是指名道姓留給他的妻子賀妙寶和兩個女兒方瑤、方璍的。
而且實際上這部分東西才是方上凜的家產之中的大頭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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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父母兄弟,亦不得插手置喙。
若是來日為此起了爭端,有人要與他的妻女搶奪家產,還萬請陛下和同僚們一定遵循他生前的意願,可以庇佑他的妻女幾分。
方上凜這些年積攢下的家私的確不少,以至於讓幾位為了他做個公證的副將們看了都有些眼紅。
適才他們在方將軍的營帳中時,方將軍說多了兩句話後體力已然十分不支,一邊說話一邊就要往外咳血,看著十分駭人。
軍醫說,是因為那日有一支流矢射入將軍體內,傷及他的胸腔肺腑,此時肺腑之內多有濁氣和傷口,所以才導致咳嗽不停。
“我在雲州……咳咳咳、雲州城郊,城郊那裡還有個田莊,共……”
“在京中、城西的鹿鳴坊裡、裡有一座三年前托人購置的四進的宅子……”
“楚氏的錢莊裡,還存著、咳咳咳,還存著八千兩的白銀,還有……”
“珍寶坊裡存著三套赤金的女子頭麵,還有幾匣子的金玉首飾……”
……
聽得幾位副將心中都大吐酸水,豔羨不已。
——從前看你方侯天天在雲州當和尚,身邊連個侍奉暖床的姬妾都沒有,咱們兄弟都心當你窮苦節省呢,沒想到你小子斂財斂得無聲無息!
“還有我在揚州的三間米糧鋪子,這些、這些……”
幾位副將聽完連忙問“這些都是留給您弟弟方三郎的?”
方上凜抹去唇邊的血跡,搖了搖頭“不!不,不許給他!這些,都留給吾妻賀氏。還有、還有我的兩個女兒,瑤瑤,璍璍。”
吾妻賀氏。
提到賀氏和兩個女兒時,他虛弱的麵容上才浮現一絲淡淡的柔情。
看完後,婠婠唇邊浮現幾抹笑意。
因為方上凜的遺囑中還包含關於他的爵位的繼承問題,但是爵位畢竟是天子賜予的東西,若是想要這份遺囑真的生效,到底還是要送到皇帝跟前過目一番的。
皇帝應允了,來日彆人才不敢不遵循。
婠婠笑道“方將軍說的很是,既如此,本宮心中知道了,你們再去將這份文書抄送一遍,留一份到本宮和陛下這裡收著就是了。”
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而皇帝在一旁看著皇後,並沒有半分的反對,眼神之中也皆是默許之意。